周锐问她如果陈自力到时赔偿没有筹够的话,对方真的会重新报案吗?余岚点点头,这符合秦源一直以来的做事方法。
周锐又问她还想继续帮下去吗?余岚说她真的已经无能为力了,翁红月就算再来找她,她也爱莫能助了。
“不是。”周锐摇着头,笑起来,大声宣称,“问题不是你能不能帮她,而是你想帮她,却始终不敢捅破那层窗户纸。”
“窗户纸?”
“你帮翁红月,你和你丈夫之间势必会陷入尴尬的局面,就等于是在对抗他,这点没错吧?所以,其实并不是没有解决问题的方法,而是有没有勇气继续帮下去。我这话可不是变相鼓励你去和你的丈夫作对。”
“作对?如果他是错的,那我还叫跟他作对吗?”
“如果你不告诉他,他是错的,他永远会觉得自己做得没问题。当然了,即便你告诉他,他也不会放弃自己的看法。”
阳光此刻照到了她的脚踝,余岚才意识到她和周锐已经坐在这里很长时间了。她从装手风琴的背包上站起来,说自己得回学校了。周锐没着急装手风琴,而是将余岚的单车推上坡。
余岚从他手里接过单车,跟他说了声谢谢。周锐问谢他什么,难道是谢谢他有意挑拨夫妻关系?余岚看了她一眼,推着单车上了主路。
“你不属于这里。”等余岚刚刚骑上车,周锐冲余岚喊。她听见了他的话,却没回过头去。
这天后来,她竟在很短的时间里奇迹般顺利完成了一天的写作任务。她甚至反而因时间被压缩,而在心理上带来了更强烈的速度感和节奏感,像是踩上了一颗爆炸倒计时的炸弹,必须在限定的时间内完成拆除任务。
晚上,她一直思考着周锐说的那句话,“你不属于这里”,如果她不属于这里,属于她的地方又在哪里呢?
她在心中自问。
那句话听着的确漂亮,饱含着刻意压低声势的赞美。尽管她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在找周锐,他自身又有着怎样或危险、或离奇的背景故事,但当他冒冒失失闯进这座小镇,来到她身边的时候,的确给她提供了一种更为开阔的视野。短短的几次见面,像是激活了一潭死水。
一切又重新流动起来。
晚饭前,秦源带着一个泡沫箱直接进了厨房,并招呼余岚过来。秦源直接把泡沫箱倒在了水池下,保温箱内的干冰也直接被倒了出来,干冰冒着白烟,从水池底部升腾起来。秦源说这是总部化工厂送来的大虾,今天晚上可以加个餐了。
余岚说饭菜已经做好了,大虾还是先放冰箱,留在明天吃吧。秦源走过去,抱住她,表示自己希望今天她这个大厨就能把菜做好。余岚拉开他的手,转过身来看着他——这个上午在办公室对她的请求完全置之不理的人,到了晚上可以瞬间转换成另外一副面孔,仿佛上午两人之间的谈话对他而言,根本没什么影响似的。
余岚拉着他来到客厅,掀开盖在上面的盖子说:“这桌子上有五个菜,你如果能提前打个电话来告诉我,今晚你想吃虾,我就可以少做一些,等你回来的。”
秦源拉出椅子坐下,翘起腿,信手敲着桌子,说:“只是补个虾而已,你也不用这么小题大做。你现在也没在上课,能耽误你什么呢?话说回来,就算耽误了你上课,又能怎么样呢,你早晚有一天会离开那里的。”
“我不上课,难道就没有自己的时间安排了吗?我的工作,就不如你的工作重要了?我希望你能搞清楚一点,我不是每时每刻都等着被你吩咐和安排的。”
“既然你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那我也不妨告诉你,你去问问这镇上的每一个女人。看看她们真的像你这么想吗,你的女同事们,化工厂里的那些女人,她们做着自己的工作,哪一个不是为了生存?活下去,就是他们工作的唯一目的。你不一样,你可以选择去教书,还是好好在家,每天做一份简单的早餐和晚餐。这种生活是他们羡慕都羡慕不来的,你倒好。”
“那是你眼中的我的生活,是你强行安插给我的。我在这里教书,和其他老师一样,都是为了生存,我的工作也从来都不是你的陪衬。自由选择?你说得倒是很轻巧,你划定了一个圈子,大方保证,说我可以在圈子里的任意地方走动,这就是你眼中的自由选择。”
秦源不再说话,用手指了一下余岚,转身去了小客房,摔上了门。她想,经过她这么一通反击,也许辞职的事情他以后不会再提了。秦源在小客房里一直忙着打电话,她隔着门还是大概能听到他在说些什么:明天市里的政府领导要带着几个外地客户,来工厂视察,说是市政府那边将会为他们牵线搭桥,带着几个潜在的大客户过来。
余岚没心情吃饭了,决定出去散散步。她沿着镇的主街往前走,再往前走就是陈自力的家了。
她想过要去告诉翁红月,陈自力的事情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可一想到陈自力如果在家当面听到了翁红月没有办事成功的话,她不知道陈自力会不会对她下手。错过了翁红月的家后,她又路过镇上唯一的酒店,她裹紧大衣,站在酒店大门前,踌躇良久……
周四一早,学校开老师例行周。通常,余岚都会坐在最后一排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她注意到翁红月没来参会。直到早会结束,都不见翁红月的影子。她有点不放心,散会后来到杨羽钟的办公室,问他知不知道翁红月怎么了。杨羽钟用学校的座机,给翁红月打了一个电话。
接电话的是一个中年女人,余岚还以为是翁红月的母亲,不过再仔细听电话里的声音,对方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她便意识到不可能,而且翁红月也说过自己的母亲已经离开清远了。
电话那头说,她们是县医院急救中心的,翁红月现在浑身都是伤,现在要被送往医院了。杨羽钟问是不是又是她的丈夫干的,这时,电话那头似乎换成了一个男子的声音。杨羽钟疑惑地说:安腾?
杨羽钟僵滞了片刻,才放下电话,说:“余老师,陈自力死了。”
“死了?”
“今早发现在化工厂前的一棵歪脖树上,上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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