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坞女主人王氏,小字雍容,曾经是名门太原王氏的庶女,后来下嫁桓家。在她年轻时,大家都喊她雍容,现在则背地里都喊她王大娘。
她的丈夫桓弼,三年前带着二儿子桓宣应召去京城,在东海王司马越手下做了个长史,留下不中用的大儿子桓景守家。在苦县的大战中,身处后卫部队的桓弼在抵抗时重伤而死,只有儿子桓宣只身逃了回来。
现在的王雍容有些发懵,不知道桓景在说些什么。待回过神来,她却感到莫名有些恼怒,看来大儿子桓景居然从病房里溜出来了!而且这倒霉孩子还是像从前那样,一点忙也帮不上。直到这个关口,还在不痛不痒地说着胡话。
虽说三天前这孩子在习武的时候坠马,摔坏了脑子,也算是情有可原。但是此时她只觉得血气上涌,需要好好教训一番。
她望了望坞门的角落,抄起一把笤帚,快步走向桓景,劈头盖脸打来。“还说什么胡话!死的可是你亲爹!”
“妈——啊不,娘,别打人啊。有话好好说”,桓景一边躲闪着,一边仔细辩解,慌乱之间,连措辞都变得混乱了,完全忘了现在是什么时代:“失血过多的情况下,再摄入过量水分,减少了血液的浓度,是会休克的!一定要喝水,那就喝盐水!”
“我叫你失血,叫你休克,叫你浓度,全是些胡言乱语”,王雍容一边打一边说,吓得一旁众人都不敢阻拦,“还盐水,伤口上撒盐不会痛吗?你就这样对待你的兄弟?不像话!”
多年以后,桓景会明白,他的这个便宜母亲有个缺点,气血上头的时候容易感情用事。一般嬉皮笑脸糊弄过去就好,如果硬要讲一些听不懂的道理,那就是在往她枪口上撞。
然而现在,这个原时空的直男程序员哪儿懂得,不是什么事情都能讲道理。他只得闭上眼,硬生生地扛住王雍容爆发的情绪。这个女人,下手真不轻!
何况自己说话也没过脑子,这个时空的人怎么可能听得懂自己的解释?这顿打挨得该!
突然,他感觉到一个身影挡在了他和王雍容之间,是一个面容沉静的少女。
桓景定睛一看,这不是那个监视他的受骗女大学生,啊不,侍女么?她也算是桓景在这个时空中第一个遇见的人了。
两天前,他第一次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这个二十出头身着汉服的姑娘正关切地看着他。桓景觉得她令人奇怪地眼熟,肯定他们之前见过,所以现在也被派来看守他。
这姑娘告诉他,这是永嘉五年的谯郡,桓景当时只觉得这传销组织厉害,居然请来了历史系的高材生。他一度还思考过营救这个“受骗女大学生”,但奈何无论桓景怎么暗示,少女只是不懂。
这姑娘柳叶眉,瓜子脸,鼻梁挺直,眼睛英气逼人,说话冷漠而平静,看着总不像个奴婢。也难怪桓景会把她错认成女大学生,没想到竟是个地地道道的侍女。看来自己有必要重新认识认识这个姑娘了。
王雍容望着侍女,喘着粗气,她的怒火其实也已经消解了一大半,“燕燕,你让开。这是我的家事,你没必要管。”
“夫人,大当家说得没错,您试着相信他一回吧;虽然我不知道休克是什么意思,但也曾听说过,军队中的将领受重伤时,喝的也是盐水。”她直视王雍容,用一种不容置辩的语气说道。
“何况,救人要紧。”
王雍容愣住了,她看着燕燕,心里明白燕燕说的几乎总是对的。
看着身前的两人,桓景感到莫名其妙:一个奴婢而已,如何自信能说得动女主人?
他还不知道,按身份,燕燕虽然只是奴婢,但是在白云坞有着奇妙而超然的地位。
八年前,这个流浪的孤女被桓弼夫妇收养之后,因为会认字写字,就做了王雍容的贴身侍女。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奇怪的地方,那就是燕燕对自己的身世一直讳莫如深。除了知道她大概姓张外,她的身世一直是个谜。
不过夫妇俩只当是她家人犯了罪,从来没有深究过。在京城延续数年的动乱之中,先后八个王爷轮流执政,谁也不知道明天自己会不会成为罪人。
之前桓弼就因为在齐王手下任职过,而被朝廷除名赋闲在家。出于感同身受的怜悯,虽说是让她做奴婢,内心里,夫妻却把她当做亲闺女来养。平时桓家的藏书,也随便她翻弄。
直到发生在四年前夏末的一件事情震惊了整个白云坞。在那之后,王雍容对燕燕几乎是言听计从。
这一次,既然是燕燕说伤者要喝盐水,王雍容犹豫了一下,于是同意了。
她准备死马当活马医,先相信桓景的胡话,说不定这就是上天的启示:上天带走了她的丈夫,却透过这个疯儿子的嘴来拯救另一个儿子,作为对她的补偿。
接过桓景递来的陶碗,饮下一大碗盐水后,桓宣长舒了一口气,身上也冒出汗来,神情明显舒缓不少,看来是起效了。
桓景松了口气,作为穿越者,他的第一个小测验算是过去了。
毕竟是被迫穿越,他暂时还没想好,穿越之后要干些啥。不过帮人帮到底,眼下这户人家显然是遇到了难关,自己不妨也把自己当做桓家人,和他们共同先面对眼前的问题。毕竟现在是乱世,自己至少算是有了第一个立足点。
与此同时,看着盐水起了效果,王雍容心里则不住地犯嘀咕,这傻儿子的疯言疯语居然还有些效果。
正当她起身想要拔去箭头的时候,桓景和燕燕异口同声地喊出了声——
“先别拔!有没有酒?”
两人怪异地对视了一眼,都迟疑地没有说话。
桓景打量着燕燕,心中疑惑:酒精消毒,算是现代人的常识了。这个奴婢又没有学过医,她打哪儿知道这回事的。
良久,他才转身向众人开始解释,指手画脚地说了一堆令人费解的话,什么“杀菌”,什么“消毒”之类的,把大家听得一愣一愣。
而轮到燕燕,她只淡淡地说了一句,“酒能祛除伤口的邪气。”
这一次,既然是燕燕说酒能驱邪,王雍容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
但桓景反而越想越不对劲,按道理,只有高度数的白酒可以起到杀菌的作用。偏偏中国的白酒出现得非常晚,按照主流的说法,直到元朝才开始从西域引入白酒蒸馏的技术。而晋朝的黄酒是不能杀菌的。
将黄酒涂在伤口上,度数太低,杀不了菌,反而会使伤口感染!
于是,犹豫片刻,他又发话了,“不对!你们这个时代还没有白酒,黄酒可杀不了菌。”
“你一会儿说要酒,一会儿说不要酒”,王雍容气得脸色发青,跺起了脚,“到底是什么意思?”
燕燕让女主人少安毋躁,自己则转身返回坞堡内。不一会儿就取出了一个陶罐,拿到桓景面前,“你说的白酒,是指这个吗?”
望着壶里的透明液体,桓景有些难以置信。他小心翼翼地用手扇了扇瓶口,一股熟悉的酱香味从瓶里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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