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储带着复杂的心思出了东宫。
多年静守,一朝得用本该是志得意满之时,不过他还是很难得意起来,骤然担此重任,他怕辜负太子之恩。
他在想,程敏政倒是无官一身轻,从此以后寄情山水,不为俗事所烦了。
时近傍晚,梁储在京师里晃悠着,看着小商小贩叫卖,看着总角之年的儿童追逐,行至开阔处上了一座石桥,从石桥上下来时,有人追上了他,轻唤了一声,
“梁太仆,”
梁储转身,发现一个颧骨突出,脸颊有肉,看着是头窄下巴宽,有些搞笑,又笑眯眯的很友善的人,且,他有些眼熟,但想不起来。
“你,你认识我?”
“在下张冕。”
梁储没印象,他一脸茫然。
这个叫张冕的也不恼怒,微躬着身,笑呵呵的应着,“成化十四年,戊戌恩科,梁太仆是二甲第一名,在下是三甲第七十八名。”
喔……
梁储的心思一下飘回二十年前。
当时这个家伙就是头窄下巴宽,不过那会儿年轻,脸上的皮肤光亮,不似现在这么暗沉。
“冒昧了,原来是同年。”
“不仅同年。”张冕嘿嘿的笑着,“梁太仆,下官现在任太仆寺少卿,往后,您就是我的上司了。”
梁储略有些唏嘘,“二十年眨眼一瞬间,兜兜转转我们还是到了一个衙门。也算是缘分了。”
左右无事,
梁储就和这位同年兼下属,找了处无人的亭子小酌。
古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
这个张冕二十年都没找过他,这时候来了,肯定是有所求。
想着怀里殿下给他的材料,
梁储决定先看看,万一张冕是个得用之人,还可以举荐他为司长,即便不是,那么也没什么损失。
张冕也没让他等多久,很快便表明了来意。
“……据说殿下有意要革除马政之弊,因而才选詹事府属官任太仆寺卿,梁太仆新上任,不知欲从何处入手,若是有用得着的地方,下官必定知无不言。”
梁储心想,那正好。
“衙门里的人,对马政之弊怎么看?”
“这个嘛,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马政之弊,自然都是清楚地,殿下爱民之心,也人人皆知,但梁太仆想过一件事没有?”
“请说。”梁储伸了伸手,他倒是想听听。
看起来这个张冕对太仆寺是了解的很清楚。
“太仆寺是太祖皇帝设立署理全国马政的,朝廷的用马就指望着咱们这里,殿下欲除马政之弊,可其中弊病是多年沉积,一旦不成……殿下少年心性又欲在北边用兵,到那个时候没有马,太仆寺又该如何自处?”
梁储皱了皱眉头。
这个张冕怎么话里有话。
“你是想说,到那一天,大军出征会拿一个太仆寺卿祭旗。”
“下官不敢。”张冕连连摆手,他笑得很有亲和力,毕竟脸上有点儿小肥,看起来憨憨,但说的这些话显然又不是个笨人,算是大愚若智了,“下官只是想替梁太仆、也替我们寻一条后路。”
“那么,你认为我该如何做?”
“这话折煞下官了,梁太仆多年为官,我这点微末道行就不要献丑了。”
梁储其实不是很强硬的那种人,他讲话总是温温柔柔的,搁脾气急得人会觉得他墨迹,但人快五十,这个性格是很难改了。
“听你的意思,我们最好的出路,应该是去说服殿下将马政这一块暂时放一放,不改则无错,无错则无罪。”
“梁太仆妙智,下官佩服!”
“好,我知道了。”梁储无奈笑着摇摇头,“不过这是你一个人的想法,还是太仆寺中大部分人的想法?”
这个问题让张冕有些为难。这要说出去,别人都说他背后讲黑话呢。
但梁储是聪明人,一看便知,于是摆摆手,“好了,你不要说了。我知道了。”
“……只求梁太仆,可不要说是下官说出去的。”
梁储没心思管他这一点,
他现在心情更加沉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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