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开地勒转马匹,快了王贵一线冲出姚天动布置的阵列,他知道,自己和卢象升一样,都是在在干着一件非常疯狂得事情。
现王贵部拢共七百多人,就算他老舅那一嗓子能喊来一些相识之人,数量也不到千,以不到千人的队伍去堵截祖宽和马岱所率装备精良的六千余骑?
他比卢象升还要疯狂!
可他能怎么办,这个时候他不行动,接下来等待他们的就只有敌人的屠刀。
姚天动后知后觉发现王贵他们这边的异动,勃然大怒嘶吼道:“王贵,你敢违反军令!”
“我去你的娘!”
王贵头也不回骂了一句,他和赵胜等人都试图挡在徐开地前头,去当这个先锋,都被徐开地坚决拒绝了。
他不单纯是只会耍嘴皮子、卖弄文墨纸上谈兵军中指导员,他也是能战的,生在那片土地上的人,每一个都是战士,徐开地提枪挥落,抬头凶悍目光注视前方,大声喝道:“兄弟们,宝剑无血不英雄,今日这一战,胜,可敬英雄酒,败,徐开地死在你们前头,持刀枪者,全体随我向前,冲!”
“真他娘霸气,都给爷爷跟上来,今日我王虎就贼官军他娘了!”
王虎拔出双刀,猛拍一下马屁股,紧随徐开地冲出。
他们身后的两个百人方阵也跟着合而为一,齐声呼喊,声势破空。
关宁铁骑,这个纵观整个明末都响当当的名号,斩过蒙古王,败过八旗护军,刺杀过多尔衮,是一支堪称野战之王的军队,尽管这个时候它的名声还没有达到最顶峰,也不容小觑。
这次来了三千人,领兵者祖宽,早年为祖大寿家仆,跟着打仗立了功,逐渐升官当了宁远参将,一步一步走到现在这个位置的。
实力方面自无需多说,想要在这种敌人手上占到便宜更是难上加难,徐开地紧紧盯着侧翼方向的两支骑兵,身后所领得整支队伍,他在不断地改变方向,避开拦路的己方阵列,终于冲出了姚天动编排的阵营。
宛如一条大江之中,分出了一条蜿蜒的支流,往侧翼山区后方直插而去。
紧接着就是进入官军视野,徐开地慢了一步落在官军侧后方。原本若能抢在对方之前,还可以丢盔卸甲加快战马速度,先一步闯过五里桥,保住性命。眼下,这下一场硬仗再也难以避免,双方第一个照面之后,敌人的箭便落在徐开地马前,进入官军的射程范围了。
“开地,我们要不要放箭?!”王贵跟在后头急问。
徐开地头也不转道:“我们的射程范围较小,再等一等!”他领着手下继续变换方向,一来扰乱弓箭手的视线,一来想要寻找官军的破绽。
罗岱也发现了这边的情况,见这位身披战甲,相貌出众,脸上却还带着稚气的先锋,他们几个领头的人,身上的战甲得都不错。
他们既属献营嫡系,自然也算是高迎祥手下的主力军,高迎祥注重骑兵建设,他们身上得装备自然差不了,战甲多以铁甲牛皮制成,防御能力强,就是没躲开得箭矢,只要不落在他们脸门,就无法造成实质性的杀伤。
对此一幕,罗岱只是轻轻一瞥……倒不是说他多么高傲自大,而是他把侧后方王贵这一部当错了正面不敢与卢象升作战得逃兵,一支贪生怕死的队伍又何惧之有?
而事实上,他的看法也不能说是错,徐开地的确是临阵脱逃了,但并非他不敢与卢象升一战,他们整军此次出战要打的是阻击战,而非歼灭战。但狙击战是想姚天动那蠢才那样打的?他们最重要的任务是拦住官军脚步,给后方阵营撤退争取时间,而非领着手下往山沟里钻进去送人头。
此时的正面战场。
“顶住!”
随着闯入山口中的队伍又一次败退出来,自己手下上万人,怎么就搞不定一个卢象升?下命令让手下砍死对方战马,卢象升大呼直前搏贼,手持大刀下马继续作战,一样奋勇当先,有战无退,他真就不怕死吗?
已经不知给姚天动提何建议的亲兵,只能奋力驰入大阵之中,高呼:“都给我顶住,盟主寄重托于我们,带领我们反抗官府镇压,摆脱饥饿,我们没理由不给盟主卖命!”
“弓箭手,弓箭手快上来!”
姚天动终于想起了,他们骑兵营中也有弓箭手,大声呼喝道:“骑兵先撤散到两翼,让弓箭手往前,瞄准了山道里头的官军,给我射!”
他在阵中奔驰左右,摇旗聚兵,呼喊不停,像一个想要炫耀本领的孩子,这种呼喊很快便起了作用,不要忘了,他们是人多的一方,战况本应该向他们倾斜的,他的变通让部将士气很快便被鼓舞回来了一些。
可早干什么去了?到了这个时候,一切都已经迟了,官军方面已经杀红了眼,骑兵退开,弓箭手罗列到山道口子。
谁知道,卢象升正是看准了这个时候,领着剩下的两千余天雄军奋力突进,原本被填了个结实的山口瞬间被天雄军破开,后方的弓箭手也愣在当场。
原本以为会持续一段时间的骑射交战,农民军这方可用伤忙相换,随着卢象升这一突,局势都还未来得及发生他想要看到变化,就已经翻转翻转,战场随之改天换地。
姚天动看向手下的亲兵,亲兵也在看着他,两人都已经目瞪口呆,失措于后军之中,不知道如何才能扳回局面。
闯到山口的天雄军,作先锋的那一小撮人,皆是战马已死,浑身浴血,献营骑兵千户洪飞奋力上前,想要挽救局势。
他抢过手下手中弓箭,奋力一箭射出,直取卢象升头颅,实在不知是他奋战脱力,还是上天有眼,居然没中!
卢象升侧目命令身后扛大旗将士往前,箭矢就从他额前划过,削飞额上了一串皮肉,没入地下寸许。
没曾想,如此反而更加激发了天雄军的凶性,卢象升更是索性解下头盔,抹着满脸的鲜血,挥舞着大刀,他如无事的人一般,而且他还要继续往前。
这种不惧死不要命的精神,就是天雄军最核心的战术。
“众将听令,断流贼匪首头颅者,赏百银!杀!”满脸鲜血的卢象升宛如一尊阎王。
话落,天雄军长驱直入直扑姚天动大旗,姚天动狂擦额汗,十指发凉,脑子中已是一片空白,惶恐之下掉头就跑。
至此,高迎祥部农民军万数重甲骑兵全军崩溃。
这就是他们先前种下祸因结出的果。
都道是兵退如山倒,落尸于马下的人越来越多,浓郁的血腥味,掺杂在马蹄翻腾起的清晨土壤的清新气息里,弥漫整片山地。
徐开地知道姚天动会败,但也没想到会败得这般快,翻译过来,也可以理解为知道他蠢,却没想到这般蠢。
他这边才刚结束骑射环节,跟官军分出来应付他们的千人队伍接上肉搏战,徐开地与王虎两人,一人持刀,一人提枪,借着马匹冲刺的速度,奋力往前,直入官军阵营,大开大阖,敌人稍一触碰,就要遭殃。
王贵赵胜二人,冲出两翼掠阵,配合进退都极为熟练,他们这支千余人的队伍,瞬间直入官军阵营几十米,手下皆无一回合之敌。
徐开地一枪挑飞官兵之余,身子往侧一摆,避开另一名敌人的长枪,王虎策马上来,大喝一声,马刀直落就这那人脖子砍下,鲜血飞溅落在徐开地眼皮上。
他根本没空去管,他不知道下一枪会从哪个方向刺过来,战事激烈,周遭都是装备精良的官兵,刀枪扬起,横扫直戳,他们这一方也每时每刻都有人倒下。
这边两股更快、更强的力量对碰在一起,杀伤力、破坏力比正面作战的万人队伍还要强烈。
徐开地所率先锋队伍完全冲入了官军的千人队伍中,更大的冲撞来了,官军也逐渐开始大声呼喊,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们内心中的仇恨、恐惧、决心转化为对敌的勇气和力气,厮杀变得更加剧烈,这支先锋队伍的马的速度降了下来,压力也骤然变大。
“快,他们牵制住了侧翼的官军,我们快撤!”山洪倾斜般撤回的农民军中,孙新的队伍首当其冲,他一眼就看到了王贵部队伍所在的位置。
徐地山压力倍增,两翼掠阵的王贵则是压力大减,他注意到了后方溃不成军的状况,就这会儿功夫,这些人就已经往回冲得几乎与他们并驾齐驱了。
“大爷的,早知道你他娘的溃败得这么快,老子就不用废这功夫了!小子,这些人都不弱,我们这样闯不过去,要过去跟他们汇合!”
徐开地大吼一声,道:“不!不能回去,相信我,回去才是彻底完了,所有人,往我身边靠过来,稳住阵型,听我命令再往前突!”
他现在脑中想的只有两件事,第一示敌以弱,让剩下的那支关宁铁骑觉得,这些人已经足够对付他们,不再增援,想办法将他们现在的战场,往五里桥方向拉扯,第二让溃败而归的骑卒,先冲到五里桥,搅乱关宁铁骑得阵营,这个时机他们冲过去的机会最大。
他这些话才刚刚落下,官军方面,当即分出了半数军队,由罗岱率领兜转回来,直取溃败撤回的骑卒。
因为他们有人看到了姚天动的动向,在官军眼中,只要将他斩于马下,这支浩瀚骑卒就完全无法再形成战力了。
罗岱现在的眼中,就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姚天动。
而见到他这一举动,最开心的就是似孙新一样那些些撤得比姚天动还要快的人,因受这支队伍吸引注意也阻挡了他们的视线,他们都觉得,自己能活到最后了,却根本没有人注意到,祖宽距离五里桥已是咫尺之遥。
等待这些人的,正是大明第一野战军。
但这些都是后话了,最先感受到卢象升所率这两支骑兵强度的是孙新这些人身后,护送在姚天动左右的农民军。
看到直往自己压过来的官军大旗,姚天动这位也算得上身经百战的老将,只有一个念头——走进了死胡同。
他有一种感觉这些人都是来取他性命的。
而事实上,也正是如此,罗岱放弃了跟随关宁铁骑直取五里桥守株待兔这种更好的作战方式,因为他们身后,是那些不惧刺骨寒江水的将士,卢象升为他们改变了作战方向,他要带着这些人,不顾一切带斩下流贼匪首的项上人头!
后方有天雄军在追赶,前面被罗岱挡住了去路,整个战场上,再无他姚天动的立身之处,他只能硬着头皮,狼狈地组织队伍,试图继续抵抗。
却是徒劳。
不管什么原因,战场上只看结果,这支高迎祥一直引以为傲的重甲骑兵,已是强弩之末了,但他绝不会想到,这并非结果,而是开始。
罗岱这支军队,似发疯了似的,遭遇农民军开始,就已经奋力突进,罗岱更是如离弦之箭般所向披靡,他持大枪穿行于乱军之中,遇到试图重新举起的农民军,便直接突击。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他距离姚天动就已经不足五十步距离,但就在此时,身后一骑直冲上来,这人面色铁青,嘴唇已冻得发紫,仍举起一把硬弓,挽弓搭箭,勉力一箭,满阵皆惊,正中姚天动奔驰众的战马马腹!
姚天动坐下战马忽感剧痛,落蹄不稳,前腿往前一弯,轰然倒塌,马背上之人,被狠狠摔在地下,还有几名亲兵冲上前去,将其挡住。
罗岱见状大喜,他挥动大枪,如入无人之境,农民军所剩无几的战意,再一次崩塌,不少人都是眼睁睁地看着他冲到了姚天动身边。
后者被部署扶起来,都还难以分清东南西北,口中喊着快撤,再抬头,染血枪锋已经跟至。
鲜血飘溅,一颗头颅高高飞起,带着滴血,滚落到地下。
“摇天动死了!”
罗岱大军中捷报传开,正面阎王降世般的卢象升率领天雄军以震斩千余人的威势溃压而来,农民军顿时方寸大乱,只顾胡乱奔窜。
而这时候孙新部也即将冲到五里桥,徐开地苦苦等候的时机来了。
他当即扬枪大喊,“所有人,随我往外突击!”他们这支队伍剩下的数百人,丝毫不受姚天动之死的影响,呐喊之声几同震天,围战王贵部的这支官军的千人队伍,本就伤痕累累,若非徐开地有意位置早已崩溃,突遭突击,猝不及防之下,瞬间被冲出一个缺口。
徐开地仍作先锋冲出,身后王虎、王贵等人紧随其后,如形随行。
而正是这时候,自觉能轻松活下去的孙新,迎面遇上了祖宽所率的关宁铁骑,营中的人还未来得及全员撤走,待孙新那些人冲上去之时,五里桥这边已经遍地尸体。
孙新乃军户出身,自是一眼就看出了关宁铁骑得身份,一瞬间,再不想往前,也不想过桥,只想留在这片战场上安度晚年,兜转马头,又往回跑。
但这一次,他却再没机会往后了,徐开地领着众将士冲上来,迎面遇上了孙新,在对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毫不犹豫,举枪一枪贯穿他的腹部,收枪将其尸体带落马下。
王贵立即下令道:“小子你别冲这么猛,其他的所有人随我往他们侧翼,冲!”
孙新的死,让王贵部诸人更加兴奋,在这支农民军中,其实并无太多什么友军的概念,王孙两部近一两年来,算是积怨已久,王贵一直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手下的兄弟们早是怨言颇多。
由于他往回跑是惊慌失措的个人行为,身后也没有跟着什么兄弟,这件事情就自然而然地成了一个小小的插曲,接下来他们就只剩下一件事,那就是突围。
关宁军紧急赶到五里桥拦截,正面战场上撤下来的农民军虽说方寸大乱,可往西是他们下意识的选择,因为那是主力撤退的方向,罗岱又是直插入农民军大营中,溃逃的骑兵还是大批往五里桥方向拥去。
王贵终于明白,为什么刚才徐开地要阻止他向大军方向回合,而且他还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闯营将他们抛弃了!二十多万的大军,面对官军区区数千人,就连一战的勇气都没有吗?
他想不明白,也没有时间再去想,当务之急是过桥,他要保住自己手下这些兄弟的性命。
如此时间,王贵下令往尚未来得及摆好阵型的关宁军侧翼突围,实属明智的选择,唯一担心的就是,徐开地冲得太猛,会吸引关宁军主力的注意。
但正面作战当先锋的徐开地哪里还想得了这么多,他听说过关宁军的威名,非常清楚没有足够强度的冲撞,根本不可能突破得了对方的防御,何况他们在人数上还完全没有优势。
太阳已经是升上了半天,混战一片的战场上,算不上最为强烈,但绝对是最为勇猛的一次冲撞来了。
王贵部所剩六百三十二名骑兵,都忍不住发出来最为强大的嘶吼,他们面对的是建营以来最为强大的敌人,他们需要更为强大的勇气。
“兄弟们,唯一的生路就在面前成败在此一举,我军必胜,官军必败,杀!”
“杀、杀、杀!”
随着徐开地一声大喊,身后众人跟着大声嘶吼,气势磅礴,没有一个人再去理睬先前被派出去拦截他们的那支千人骑卒残部,每个人的注意力都放到了前方,目光汇聚之处。
一瞬间的时间,徐开地冲到阵前,俯身闪开一名关宁军三管口径的“大锤”,手上长枪落到敌军战马前腿上,鲜血横飞,剧烈的疼痛让其前腿发软,瞬间崩塌倒地,背上的关宁军也被甩飞出去,落入他身后的大军中,被马蹄践踏而死。
关宁军的大部分的将士配备的武器都是三眼大口径火铳,又称三眼神铳,镶嵌在一根木棍前端,寻常两军交战之前,都会进行一轮射击,对有效距离外的敌人进行极大的杀伤;近战中,这镶嵌着三眼神铳的短枪,又可变作一柄大锤,挥动间都可造成巨大的伤害。
这种三眼神铳的两用功能,在远近攻防两端的作用发挥得淋漓尽致,关键是还不碍事,保证了这支军队在冲锋的时候,具有射速、碾压、摆动等多层次战术打击能力,所以说是第一野战军。
本站域名已经更换为m.adouyinxs.com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