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任务启动后,万山诸国便彻底失去乌赤金的踪迹,没人知道他在哪里,也没人知道他在做什么,即便是福利生与六合,也对他的一举一动毫无所悉。
对于乌赤金的无端消失,赤烟七子从来都不敢有任何大意,他们知道这是乌赤金一手将局面翻转过来的手段,让自己由明处走向暗处,只是他们还无从得知乌赤金是否已走到他们的身后。
另外,放弃国主之位的福利生虽然看似孤立无援,但他一直以来都是成竹在胸,除了乌赤金能给他这种信心外,年永隽想不出这底气还能从何而来,尽管年永隽已在东牙国内外布下天罗地网,却始终遍寻不着乌赤金的身影,他不相信乌赤金能与福利生断得了联系,更不可能对清风书斋里的女儿置之不理。
只要水映月仍在东牙国,乌赤金就不会在东牙国绝迹,乌赤金此刻步步险棋,他不会将水映月带在身边涉险,年永隽要做的只是持续等待,他相信乌赤金总有疏忽的那天。
年永隽的算盘当然瞒不了乌赤金,乌赤金知道在这场旷日费时的战争里,东牙国最大的筹码便是那两个不世出的孩子,尽管每次潜回东牙国都是惊险万状,姑且撇开水映月是亲骨肉的这个原因,即便是为了东牙山或是万山诸国的未来,这两孩子都值得他这么做。
而乌赤金之所以能无声无息且安全无虞的进出东牙国,靠的就是他那与众不同的“猫道”。乌赤金进出东牙国走的从来都不是无止墙,而是透过百寿国布下的结界,一路透过复杂繁琐的连环布置,辗转来到疏礼阁的废弃仓库。
这一路上数十个封印结界,任何一点错误,便会被丢回百寿国重新来过,这就是乌赤金的独门“猫道”,是他与六合国主少年时期一起玩耍时就布下的秘道,这也是乌赤金与六合国主共同的秘密。
此刻的乌赤金再次透过这条“猫道”重回东牙国。距离乌赤金与水映月、洛小园的三年之约已经不到一个月,这三年,乌赤金不过回来六次,每次只能停留短短一、两天便匆匆离去,乌赤金在洛小园的学习过程中几乎没有发挥任何功能,顶多每隔一段时间回来摸摸头、打打气,有些时候甚至连摸头打气都做不到。
尽管如此,乌赤金在洛小园的学习历程中,还是扮演着一个最终极的角色,那就是期末的主考官。就算多数时间都不见乌赤金的身影,但是他那张脸却不时浮现在水映月与洛小园的脑海里,毕竟他所带来的压力无时无刻不围绕在洛小园与水映月身边。
此刻提心吊胆的不是只有洛小园,还有一向自负又从不认输的水映月,再加上一旁跟着莫名紧张的灵蛇,唯独每天只管做饭、吃饭的龙伯、龙婆一派轻松。
水映月对父亲会如何考验洛小园知之甚详,水映月遗传自乌赤金的绝顶聪明,乌赤金早已为了对付水映月而使出浑身解数,因此乌赤金的各种招数早在水映月的指掌之中。
为此,这段时间水映月没少跟洛小园反复演练,就连灵蛇也不得不经常扮演乌赤金的角色,协助洛小园如何应付乌赤金的各种刁难。
这天,水映月为洛小园布置了一整天的功课,她一如以往的任性要求,不完成就不能吃饭,这一招虽然水映月在过去三年屡试不倦,却鲜有见效之时,今日故技重施,不过是按表操课,对洛小园稍加压力而已,心中对此倒是没有特殊的期待。
为了应付这一天的功课,洛小园特地起了个大早,先是以轻功在清风书斋周遭遛哒了几圈,直到微微出汗,算是先热身活血一番,接着便缠着龙伯跟他下一盘五兽棋,就当做是醒脑活思。
经过这三年的淬炼,洛小园对五兽棋的掌握是愈发全面,若不给予灵蛇与龙伯必要的让子和让步,他们之间的棋局根本对奕不起来,今天当然也是照惯例让了龙伯三子三步。
龙伯望着毫无希望的棋局对洛小园说道:“从下回起,你得再多让我一子或两步了,否则这棋是没法下了。”
洛小园挠了挠头说道:“还有活路,别轻易放弃。”
洛小园与灵蛇、龙伯的对奕向来留有余地,一来是洛小园的个性使然,赶尽杀绝向来不是他的作风,二来是彼此棋力落差过大,透过不露痕迹的给对方留条活路,其实也是门技术活,并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由此也可增加点对奕的乐趣与难度。
虽说如此,龙伯还是意兴阑珊的说道:“就算还有路可走,我也下不去了,尤其是最近,这根本不是在对奕,更像是在逃命,真没意思。”
洛小园不以为然的说道:“这太没劲了,龙伯,你得力拼到底呀,还有路的,你再仔细看看。”
龙伯不想扫了他的兴,勉为其难的在棋盘前装模做样了一会儿,说道:“真的没辙了,就算还有招,整盘棋都是你的优势,顶多是苟延残喘罢了。”
“要不,我们重新再下一盘,我可以再多让你一步,你先下!”洛小园苦苦的哀求,面对水映月布置的一整天功课,洛小园确实需要点调剂缓冲。
“你还是找灵蛇师父下棋吧,他有耐性的多,跟你下棋,他不管输得再惨,也总是笑嘻嘻的。”龙伯也是苦苦的哀求。
洛小园嘀咕着说道:“唉,我要是也能被逼到这等绝境,那该有多好,能将死棋盘活,那才是真的有劲。”
这话洛小园虽是说得情真意切,但听在龙伯耳里却尽是幸灾乐祸,他知道洛小园不是落井下石的孩子,但下输了棋总是心情不能舒坦,任何话听了都觉得刺耳,因此没好气的说道:“要不,你把棋盘倒过来,咱们俩交换下,你就知道被逼到绝境的滋味是什么了。”
洛小园对龙伯这个主意颇感兴趣,下五兽棋下到绝境的地步,这滋味他倒真没尝过,因此毫不迟疑的便将棋盘倒置过来,认真的盘算着龙伯所下的一手烂棋。
就这么一看,却让洛小园看见了一个前所未见的新天地。他发现刚刚在自己手中滴水不漏的布局,那个让龙伯抛子弃战的布局,也就是连自己都认为是九死一生的布局,此刻不过是换个位置来看,竟然变得疏漏百出。
为什么换个角度,原来的滴水不漏就成了疏漏百出呢?洛小园兴奋的展开思考,原来他对自己每步棋的起心动念都了如指掌,因此接下来该如何取舍,如何决断,同样也能未卜先知。
这盘棋足足下了平常的三倍时间,洛小园从一开始的让子让步,到中间的立场互换,再到最后的反败为胜,洛小园好似从中抓住了些什么窍门,却又不确定到底抓住了些什么。
他发现,从龙伯的位置看自己,因为自己对自己的棋路思维知之甚详,不论自己占有多大优势,都能瞬间掌握自己的弱点;但是自己的每个落子都是深思熟律的布局,自己早已思索过任何可能的疏漏,怎么换个角度便能发现弱点呢?
洛小园又换了一个角度思考,如果一开始便是两个洛小园在对奕,那又该是怎么个景象呢?两个对彼此再熟悉不过的对手,一定能一眼看穿每一步棋的用意,如此一来,每落一子都是千斤之重,因为对手能预测到你未来的几手、甚至数十手,每一招都将引来前仆后继的算计。
就在洛小园陷入各种可能的天人交战中,一张蒲扇当头拍了下来,洛小园定神一看,一张俏丽胀红的小脸正怒气冲冲的怼着自己,说道:“给你布置了一整天的功课,你居然躲起来下棋!”
洛小园一时不知如何响应,只不断地重复着:“我…我…我…”
“记着,今天的功课只要一项做不完,午餐也别吃,晚餐也别吃。”水映月将作业往洛小园面前一丢,转头坐到另一张椅子上,自顾自地读起书来。
洛小园慢慢打开眼前的材料,有一搭没一搭的翻弄着水映月给的题目,脑海里却满是刚刚对奕时的各种假想。
倒不是洛小园无意用功读书,而是此刻他正在经历五兽棋带给他的神奇领悟,这个领悟不只是在五兽棋的对弈上,还包括正在学习研究的作业功课上,他下意识的握起放在一旁的笔,左一笔右一划的书写着自己都不甚了解的字句,没过多久便填满了几大张纸。
他心里想的是如果老虎能知道猎人当下的念头,猎人就算布下再多的陷阱,老虎也不会上当中计;如果他们交换立场,当猎人洞悉老虎已知道自己的算计,那猎人现在又该怎么做呢?
就在这一连串的如果之间,洛小园又洋洋洒洒的写满了几大张纸,他突然若有所悟的放下手中的笔,对水映月说道:“师姐,我好像弄清楚了一些东西。”
水映月怔怔的看着洛小园写满字的几大张纸,既惊讶又疑惑的说着:“你这是在做什么?”
洛小园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回应水映月的话,仍是傻傻的喃喃说道:“换个角度,优点就变弱点,再换个角度,弱点会变优点……;换个角度,问题就变答案,再换个角度,答案会变问题……”
接着洛小园顺着水映月的视线向案上几大张涂鸦看去,突然自己也看着出神的问道:“这是我自己写的吗?”
水映月没缓过神来,讪讪的回道:“大概吧。”
水映月继续仔细的看着洛小园写下的那些字,接着又问:“你这些答案是怎么做出来的?我没有这么教过你。”
“我…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做出来的,就…就是…,老虎怎么对猎人,
猎人怎么对老虎,老虎…,一边想着,就一边写出来了。”洛小园颠三倒四
的回答了水映月的问题。
“好了,你可以去吃饭了。”水映月下意识的说着。
“喔。”洛小园同样是下意识的回答着,正准备起身往饭厅走去时,才想起早上的饭点不是过了吗?现在离正午的饭点还久的很。
洛小园与水映月的失神是其来有自的。洛小园虽是不经意的翻看水映月布置的功课,心中兀自喃喃念叨着对五兽棋的感想,反而不由自主的将水映月布置的功课给一一做出。
只是洛小园解题的方式是以五兽棋的对奕逻辑为基础,将过去三年书中所学及水映月所述重新进行排列组合,最后成为洛小园目前的所思所想。
水映月的震撼是因为洛小园给予的答案太过于强大,强大到她自觉自己过去给予洛小园的教导不过是涓涓细流,而洛小园此刻的的答案却如江河大海。
她感受到洛小园过去之所以对自己的教导难以融会贯通,就像是广袤大地各自流窜的细流无法汇聚成河,流着流着不是断头,就是陷入死循环。
而现在,一条湍急宽阔的大河在这片大地上出现,所有的细流都纷纷依循它的方向汇入,并且完全改变了过去涓涓细流的面貌。
水映月似乎开始能明白当年父亲曾说过的话,洛小园一直在以他自己的方式学习成长,而自己不过是在一旁启发洛小园而已,虽然骄傲的水映月并不喜欢扮演这样的角色,但她在看了洛小园所做的答案后,她必须承认现在的洛小园已经到了自己必须仰视的高度。
水映月接着对洛小园说:“估计你早饭也没吃,你先去龙婆那儿找点吃的,我再出份题目给你,看看你怎么回应?”
“好的。”洛小园回道。他摸摸自己的肚子,若非水映月提醒,他自己都忘了早饭还没吃呢。
没等洛小园走出书房,龙婆早已将点心取了过来,她知道洛小园一早便让水映月拉去做功课,因此帮洛小园准备了些方便随取随用的点心在一旁等着。
洛小园匆匆塞了几口点心又回到位置上,满心期待着水映月重新给他一份功课,他也很想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对水映月的问题都能应付自如,如果有一份新的功课,自己是否还能对答如流呢?
水映月见他这么快就回来,有点不耐烦的说道:“你怎么不多吃一点?这么快就回来做什么?再出去吃点东西!”
洛小园顺手将龙婆准备的点心都从怀里掏出来,说道:“龙婆帮我们准备的点心,妳也一起吃。”
水映月只得说道:“那你去帮我泡杯百花茶酿,要滚烫的,快去。”
水映月得把洛小园远远支开,她才能专心的想出几个难得倒洛小园的问题,或许她还得多翻几本书,这对水映月来说,何尝不是一场严苛的考验,总之此刻就是不能让洛小园待在身边。
没过多久,水映月总算列出几个自己也颇为满意的问题,其中多数问题是连自己也不见得有把握的题目,他想知道洛小园是否还能给出让自己佩服的答案。
突然,乌赤金的声音出现在水映月的身后,摇着头说道:“妳这些问题,是用来刁难爹爹的吗?”
“爹爹,你回来了。”水映月开心的回过头去,又接着说道:“才不是用来刁难爹爹的,这是给那个小子的。”
“小子长小子短的,姑娘家家怎么还是这么没礼貌?”乌赤金貌似斥责着水映月,接着又看了一下水映月出的题目,于心不忍的问道:“这是妳为小园出的题目吗?会不会太难为他了?该不会是因为三年之期已到,你开始揠苗助长了吧?”
距离上次乌赤金回清风书斋不过三、四个月,他知道洛小园的程度仍是差强人意,要应付水映月现在所准备的问题,实在是强人所难。
“我才不会揠苗助长,这道理我懂得。他都笨了那么久,我不也是这么耐着性子陪他过了三年?”水映月一边说着一边将洛小园稍早作答的图纸递给了乌赤金。
接着说道:“您瞧瞧,这是他今天早上做的功课。今天一早,小园突然就不笨了。”
乌赤金接过图纸,仔细的将洛小园的答案梳理了一遍,他一边讶异着洛小园所写出来的字字珠玑,一边反复咀嚼着洛小园答案中所透露出来的脉络纹理。
水映月望着父亲凝重而专注的神情,接着说道:“您看到了,他的答案根本不是我教的,我想设计些以前没教过他的题目,看看他会怎么做答。”
乌赤金笑着对水映月说:“看来,你是跟小园较上劲了。”
水映月听了父亲这话,低下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说自己跟洛小园较上劲那是不至于,小园跟着自己读了那么久的书,今天小园能有所成,自己肯定是为他开心的。
此刻他心里别扭的是洛小园这些答案与自己所教导的差异甚大,更有一大部份是彼此对立矛盾,这代表过去父亲对自己的教导,或是经典书籍中所载,可能不见得都是对的。
水映月在洛小园的答案中,看到各种条理分明的论述攻防,各种脉络清晰的意涵延伸,那一切都是如此鞭辟入里,如此发聋振聩,就像是书中走出来的教书先生,带着自己重新走进一个过去从没发现的世界。
“爹爹,我们还是等看过小园做完这份新的卷子后,再来讨论这个问题好吗?”水映月此刻还无法精确的描述自己的心情,但绝不是如父亲所说的是在较劲,现在只能先这么回复乌赤金。
“也是,我也很想看看小园会怎么对这份卷子做答,你精心设计的题目很有辨识度,小园是龙是虫,一试便知,这也代表过去这些日子里,你也有很大的进步。”乌赤金眼中充满期待的说着。
此刻洛小园已经健步如飞的端着刚泡好的百花茶酿跑了进来,看到乌赤金大吃一惊,即忙着将热茶往桌上一摆,向乌赤金行了个礼,打了声招呼。
乌赤金见洛小园手端热茶还能如此健步如飞,于是夸了他几句:“小园,你这身轻功真俊,现在轻功练到哪里了?”
洛小园让乌赤金一阵夸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着:“灵蛇爷爷已经一年多没教自己轻功了,最近半年练的是挂网刀与擒雷手。”
“不错不错,你进步的非常快,这都练上破网刀与擒雷手了。”乌赤金称许的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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