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成寅见势不好,忙上前要拉开兰亭,几人乱作一团,忽听得外面来报,说抓到一个很像扶渊的人,要请兰亭裁夺示下。
习洛书一听“扶渊”这两个字,立刻就愣住了,直到钟离成寅不小心撞了他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兰亭一听,也觉得奇怪,堂堂上神,又不是说什么阿猫阿狗,怎么说捡到就能捡到?
“舅舅,该不会是他们魔族的那个……”钟离成寅脑子快。
“有可能。”兰亭松开习洛书,对那人道,“快带上来!”
那“扶渊”被带上来的时候,钟离成寅注意到,习洛书明显地松了口气。
看来不是他。钟离成寅收回目光,开始细细打量着地上跪着的那个人来:他比扶渊憔悴得多,说是瘦骨嶙峋也不为过,衣不蔽体,伤痕累累,像是喘不了几口气了。
扶渊是打小养尊处优的人,再落魄,那份锦玉养出来的矜傲不会丢,可眼前这个,钟离成寅一眼就看了出来,他与他们,不是一类人。
“舅舅,且找个医官看看罢。”钟离成寅提醒道,“魔君似乎很是在意这个木萧,如今咱们得了他,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你确定他不是扶渊?”兰亭仍是满腹疑惑,看了看他,又把目光移到眼前那人身上。
“舅舅,他堂堂上神,没事跑到这荒郊野地的来做什么?”钟离成寅一开始只觉得好笑,可稍微细想一下兰亭说的那个可能,忍不住沁出了冷汗。
若眼前这人真的是扶渊呢?
钟离成寅立刻看向习洛书,发现对方只是神色平常地看着木萧,至少以钟离成寅的阅历,还看不出习洛书的神色有什么破绽。
“我与他也不算是熟悉,不能十分确定。”钟离成寅实话实说,“保险起见,还是找个大夫先看着,我们再慢慢问。”
“说得是。”兰亭吩咐人将木萧抬下去了,转头看到习洛书,便问,“相爷,那是你宝贝外甥不是?”
“自然不是。”习洛书淡然一笑。
兰亭自然不指望能从习洛书嘴里问出什么,叫人把习洛书带走了,他则带着钟离成寅去了给木萧看病的帐子。
“怎么回事?”他大步跨进去,钟离成寅紧随其后。
“回大将军,”那医官是他的心腹,“怕是在昭狱的水牢里泡过,寒毒沁骨,活不长了。”
兰亭皱眉:“能活多久?”
“拿药吊着,也就十天半个月的好活了。”医官如实禀告。
十天半月……这时候未免有些巧了。他又问:“是魔族?”
医官一愣,心想将军还真以为他是那上神天资不成!他敛了心神,依旧恭敬道:“如果是天赐的血脉,哪至于这些就要了命。”
“也对。”兰亭这才放下一半心来,对那医官道,“不拘用什么药,一定要留下此人性命!越久越好!”
帝都久攻不下,他也该和魔族重新谈谈条件了。
话说连远殿。
这些天来虽然没有闲人上门来找茬,但是几天不见扶渊的影子,饶是田水月,心里也是有些慌的。那徐将军不知怎么的,这段时间居然有了些“没心没肺”的意思,一心盼着有人来请他出山。直到今天,那边儿终于来了信儿,田水月他们送走了徐西坞之后,田水月又嘱咐了众人几句,便独自上了阁楼。
她并不是想去打扰,而是觉得那样能安心些。她只是想在外面坐一会儿,坐一会儿就走了。
坐着坐着,倦意就涌了上来,她失察,一个不慎,身子朝后一仰,撞上了后面的门。扶渊并未锁门,于是这不轻不重的一下,就把门给撞开了。
田水月立刻清醒,她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想要把门关上。当手碰上门扇那一刻,她却迟疑了——因为里头并没有扶渊的气息。
她悄悄地,朝里面探头,环视一周,发现的确没有扶渊的身影。
她一怔,确定自己没看错后,便直接走了进去——当然,这次没忘了关好门。
扶渊是真的不在这里。
田水月是真的有些慌了,但还是用最快的速度冷静下来——她并不指望扶渊能把全部的事情都说给她听,既然是让她守着连远殿,那她把连远殿守好就是了。
她默默退了出去,没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只是在那之后,连远殿的阁楼上,忽然就落了锁。
曦月殿。
钟离宴夜里睡不安稳,各种奇奇怪怪的梦一个接一个的闯进他的脑海,却又在醒来的时候忘得一干二净。这晚,他正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忽然就听到了若远若近的话音,听声音,他还挺熟悉。
他一激灵坐了起来:“柴胡?”
没人应他,他趿了鞋往天帝的寝殿去了:“伴伴?郑大伴?”
寝殿的门开了一扇,他侧身进去,发现守在天帝床前的,并不是郑大公公或者他的徒子徒孙,竟是扶渊——不知什么时候来的,正衣衫松垮地跪坐在榻下。他拉着天帝的手,声音沉沉的,好像只是要睡了,过来说说话那般闲适。
一时间,钟离宴几乎是忘了今夕何夕。
他没有上前打扰,从他这里,正好能看到天帝略有憔悴的病容和扶渊乖巧沉静的侧颜。
乖巧——这个词似乎已经不适合现在的扶渊了。兄弟姐妹几个,他算是最长,自然要懂事,要比弟弟妹妹们稳重,而扶渊,虽然不是最幺的那个,却绝对是这几个男孩子里最会撒娇讨巧的。
也许,他也该和钟离宁一样,该千娇万宠的做个富贵公子,大了娶一个门当户对的世家小姐,这一辈子无忧无虑的,也就过去了。
但从一开始就错了,他被打落神坛,又挣扎着爬上来,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钟离宴蓦然发现,扶渊却早不是昨天那个扶渊了。他像自己一样,学会了很多不该会,甚至是都不该知道的东西。也不得不承认,在某些方面,扶渊比自己适应得更好,学得更快。
以至于他有些迷恋眼前的时光了。
如若父皇现在醒来,他所见到的他们仍是那些一团孩气的孩子;如果他现在还不愿意醒来,等再见到他们时,怕是要认不出了。
里头说话的人絮絮叨叨,钟离宴就站在门口听着。其实他说的这些话,何尝不是自己想要说的。
纤长单薄的身体,套着一层一层的绫罗绸缎,带着稚意的脸,偏要学大人的从容镇定。扶渊的手是凉的,天帝的手是热的,他听扶渊说起玄山的风,帝都的雪,绛天城的月,说新认识的朋友,说身上不小心添的伤,偶尔也会说起哪个朝臣不好,说两句其他兄弟的坏话,说最近想吃什么了,说不管再怎么忙,功课也没有落下。
不知到了几更天,钟离宴似乎听不到里面说话了。
夜里这样冷。
他揣着手出去,叫柴胡给扶渊拿件厚点的衣服来。这次柴胡倒是很快就来了,小内监掂着脚,把有毛领子的厚实披风给他围上:“小爷喊什么呢,深更半夜的,上神哪能进宫里来。”
“嗯?”钟离宴再回头一看,果然没人了。
“是我做梦糊涂了。”钟离宴自己整整衣服,“回去罢。”
“哎。”柴胡紧紧跟了上来。
“这两天的事,实在是……”钟离宴一想起那些不堪的奏表就心烦,“也是他太不小心。”
柴胡是自小跟在钟离宴身边的,平时也在书房里伺候,猜到他心意自然不难,便劝道:“这哪里能怨上神呢?这些大人也只是不明白您与上神的苦心罢了。说起这份苦心,奴婢倒想起以前跟着师父的时候,师父曾给我讲过一句圣人的话来。”
“什么话?”钟离宴偏过身子,居高临下地睨他。
“就说……别人不知道自己的志向,也不生气,这样的人就是君子。”柴胡道,“依奴婢看,上神是真君子呢。”
“他算什么君子。”钟离宴失笑,“大了气性也愈发大了,只怕现在是心里正窝着火,没处撒呢。”
帝都城外,风月关隘口,有一支精锐整装而来,整齐划一的马蹄声连帝都城墙上的成松都听得清清楚楚。
恐怕没有一个人能想到,统领这支队伍的是哪位将军,包括兰亭——他才是那个毫无准备的人。
与魔族接触了这样长的时间,他自然知道那边的人和帝都这群人精一样不好相与。魔族远征的大帅木光,虽然看着沉默寡言,可心中的丘壑泾渭,比其他见过的人却是一点儿也不差。在这次远征中屡立战功不说,一个大家族的旁支,有魔君的忌惮,又有家族同僚的打压,能爬到这个位置,是何等不易。
而那个什么木萧——兰亭心中也不指望他能起什么用,姓木的多了,不差他这一个废棋——不过是他的一个由头罢了。
谁知魔族这次没再推三阻四,反而连夜派了人来。
彼时他在军帐中和钟离成寅与几个心腹议事,冷不防地便进来了几个人,为首那人披着鹤氅,倒不像是行伍之人;其余几人皆身着金甲,杀意冷然。
然而最令他们难以喘息的,还是那个穿鹤氅的男人。
他周围的亲信霍然起身,战场上虎虎生威的大将们在此人面前却一个个的都是色厉内荏的窝囊样子。
钟离成寅明显是害怕了,往他身边挪了挪。
兰亭不敢小觑,他打量着那人:
非龙非凤,龙章凤姿。
他风姿更胜习洛书三分,却少有人能有幸、有心欣赏。
兰亭猜到了他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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