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杜隆神色激荡,余闲生怕把这老头刺激出个好歹,就赶紧给话题收尾:
“学生的意思,是把制定律法的权力交由刑部,刑部每隔一段时间派出巡察队,前往各行省督查校绩,受理百姓申冤投诉,纠正冤假错案,总结经验和实际,拟定谏疏,交由刑部尚书审阅批复,最后再拟奏折,提出一些律法修正改善的方案,呈递内阁和圣上裁决。”
“若如此施行,则吏治清明,百姓自安……好,好,太好了!”杜隆像是品到了一口绝世美茶,当即神情迷醉、目泛流光,口生香津,整个人都美到天上去了。
他仿佛看到了一个梦里的桃花源,或者说理想国?
随即,他努力收敛心神,注视着余闲的小白脸,一字一句道:“无缺,你是如何想到这些的?”
“因为我跳出了这个圈子去看待事物。”余闲说了一半的实话。
杜隆能很快领悟自己的方案,可见他缺的不是脑筋,而是眼界。
更准确的说,杜隆和许多法家人都习惯了故步自封、画地为牢。
刑部这个畸形的机构流传了几千年,大家都习惯了它的存在,即便有明眼人觉得有问题,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就好比勾栏,明明是糟粕,但大家都习以为常了。
而且,余闲还故意保留了一些,比如没有提及设置检控机关,在府县也设置分司。
因为他也得“与时俱进”。
这个世界的社会情况,短期内还接受不了这种新事物,人力物力也跟不上这种大变革。
像那个世界历史上的几位法家代表,老王和老张,搞变法都把自己的命搞没了。
鲁迅说过,每一场变革的前面,都是崇山峻岭、天埑深渊。
课堂上,寂静无声,大家都陷入了沉思,即便思不出什么。
比如潘大春同学就搓着下巴,肃然道:“噫吁嚱!厉害!”
傅锦年相对好一些,半知半解,但他不甘于就此沦为背景板,最后还试图挣扎了一下:“不可能!你这想法太离经叛道了,而且如此伤筋动骨的变革,若是失败了,又得给社稷百姓造成何等的灾难!”
余闲乜了他一眼,淡淡道:“想要变革,自然需要偏离原来的轨道,圣上不总是提倡革新除弊嘛,莫非你觉得圣上也是这样?”
傅锦年极度惊悚脸,连半个字都不敢再说,连连摆手表示自己没有。
“至于失败的风险我也考虑到了,世上没有绝对能赢的战役,也没有绝对能成的变革,谨慎起见,我也不推崇立刻推广这种变革,恩师可以当我突发奇想,一笑置之。”余闲很鸡贼的挖坑不埋靠边站。
其实,他根本没指望去改善这个国家的律法制度。
他之所以说这些变革法子,一来是杜隆考校自己了,索性装一波就跑;二来,也是想冒大不韪“得罪”朝廷那些既得利益者,让自家进一步被孤立,也进一步让皇帝放心!
什么人最让皇帝放心?那就是孤臣!
至于遭人仇视?呵,搞得好像文官集团现在不仇视自家似的。
再说余闲还是个孩子,由他说出这些话,反倒不会把威远侯府推到风头浪尖上!
“不,这个变革,一定可以推广的!”杜隆俨然成了余闲变革理论的老迷弟。
他走下台,走向余闲,步履挺拔、声音铿锵:“即便暂时无法普及全国,抑或是一省一府,那大不了先在一个县里试试,不试试怎么知道可不可行?若是可行,那便可以开创一个千古盛世!功在千秋万代啊!”
余闲分明捕捉到了杜隆双眼中的火苗,他还是低估了法家学者对司法建设的狂热执着。
当来到余闲的面前,杜隆腮帮一抖,眼角竟是湿润了。
“无缺,你、你怎么现在才跟为师说这些呢,为师、为师我都快八十了!哎呀!”
杜隆一把抓住余闲的双手,急切又恳切、遗憾又悲憾的道:“你若早出生十年,二十年,将这妙想道出,圣上必定欣然采纳,将此法推行下去,时至如今,天底下能少多少冤假错案,能多多少公正廉明呢?”
余闲怔了怔。
他突然觉得,自己的那点小心思,竟是有些狭隘了。
他还没到那个思想境界,不明白,但他可以理解。
沉吟片刻,余闲往后退了一步,恭恭敬敬的欠身作揖:“谢恩师点拨。”
“吾道不孤也。”
杜隆欣慰道,深深目光里,满是17岁时那个曾旨在匡扶天下的自己。
他下定决心,要赶在生命的末端,将衣钵传授于这个好孩子。
然而,
可惜,
他这念想在片刻后崩毁了。
“什么?你以后都不来了?你说清楚为何?”
“什么?圣上要召你去给皇太孙当伴读?”
“什么?圣上还要把北凉侯的郡主嫁于你?”
“昏、昏、昏……”
“啊,恩师,恩师昏过去了,快叫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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