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古北口的雄关终于出现在山谷尽头的时候,谢槐安总算把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这最后百余里路,他一直觉得自己仿佛被什么人盯着,那种冰冷粘稠的感觉像是冬日的寒气始终缭绕着他,让他无法甩脱掉。
况且,他们这小队人马,和一路溃军也差不太多——大雪之后山中雪路难行,他们耗了七天才挣扎到此。情况最严重的是姚仲明,这个宋人军汉已经烧了七天,全靠那个自称略通医术的萧家贵女拿不知哪里弄来的草药吊着性命,才挨到这大宋关隘前。韩裳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这燕云有名有姓的路护头子失了几乎所有的兄弟,一路上也只是擦着手里那柄刀,并不怎么说话。只有方文那个探花郎不知道何时竟然和那契丹姑娘聊得火热,把胖狐狸似的曹凛晾在一旁,无趣时只能走马到队头上与谢槐安尬聊几句。
如今,这位皇城司出来的密探头子骑在马上眯着眼,打量着那关隘上几面飘得有气无力的“郭”字战旗,也是不知道到自己如此回去,究竟会是怎样一个前程。
“曹兄也莫要太过担心,你虽折了许多人马也没探到女真大军究竟在何处,可这行尸南下的情报可是独一份的,功劳也应是独一份的……”谢槐安见他越往南走,越是愁眉不展,便出言安慰道。只可惜,他这安慰人的功力比起他的毒舌来可差得太远,听他说完,那胖狐狸简直拔剑自刎的心都有了。
“我说谢兄,你不会安慰人就少说几句罢!活死人这等怪力乱神的事情,我若真敢如此报上去,怕是我家那位好大喜功的小公爷能一剑杀了我,让我现场给他演个死而复生!”曹凛心里自然是有一股邪火,却不知道该向谁去撒。他们从那修罗地狱般可怖的营地一路逃到这里,就连晚上睡觉也不踏实,生怕睡梦中,被那些不知名的东西袭来,将自己也变成那不死不活模样。
“你放心,你们皇城司多少还是会管点这等事情,只是平日里都只是零星,这等规模的行尸走肉,莫说皇城司了,便是桂清阁怕是也未曾见过。”
“桂清阁?那不是汴梁城最好的酒楼么?”说到这里,曹凛倒是微微心惊,他与这来历成谜的西军逃兵厮混了这些时日,这家伙一直口风严得很。也许是看这古北口已经近在眼前,一直绷着的那根弦松了方才透出这点蛛丝马迹,便让他给抓住了。
“原来你不知道啊……”谢槐安白了一眼他,倒颇有些意外的样子。“我还以为,他们派你来这边,总该会跟你说些什么。”
“我该知道什么?我怎么会知道?”曹凛与他也是熟了,知道这家伙嘴上气人的功夫不亚于手中长刀,因此也不想与他计较。只是为自己分说道,“我原本就是专于兵事,被派来北边,真的是打探女真动向!谁能料到这金国竟已是一片死地,就找到了银术可那几千残军,还被困在北安州,如今生死不知。”
说到这里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异样,奇怪地看了这西军逃兵一眼,“说起来,你在那城里跟那群女真人说的,是真如此打算么?”
“我说的什么?”谢槐安也不知是真的忘了,还是故意装傻,却是摆出了一副完全不知情的模样。
“救兵之事……”
“那不是我答应的,”这下谢槐安干脆利落地直接赖掉,“那是皇城司的曹太尉说的,我一个流落北地的汉人路护,哪有那本事替他们搬来宋朝皇帝的大军。曹将军你敬重女真兵将的血勇,看在宋金海上之盟的份上许他们援兵,若是他们等不来化作那厉鬼行尸找过来,可也是来找你,还望不要拿我这小路护的性命开玩笑。”
“你……”曹凛被他这一席阴阳话说得差点背过气去。
他只觉得谢槐安这人真是奇怪,当日在北安州城中,面对那样狰狞凶悍的行尸武士也是毫无惧色,杀伐起来丝毫不手软。与那女真重将作别之时,一席话说得也是得体,既能顾及方方面面,又有着军中同袍方能有的一腔血勇。甚至连凶蛮的女真人都被他说动,临走前给他们塞了那么多的补给。可如今近了宋境,谁曾料想那一身英雄豪气竟全变成这兵痞无赖般的样子,倒叫他不得不另眼相看。
正说着间那契丹姑娘骑着座狼从队伍最尾端飞驰过来,若说这几日有什么人还算得上兴奋,那恐怕非这个萧家小姑娘莫属了。她似乎一点也没有那一夜手刃魔物时的凛然,这几日就跟一个出来踏青的宗室少女一样兴奋。不过她多少也是知道谢槐安多少有些烦她在周遭转来转去,因此平时也只是在队伍里缠着方文那个探花郎讲些汴梁故事,只有见谢槐安一个人逗弄那小猫时才会借着逗猫的由头凑上前去,与这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些东西。
“这就是古北口么?当真是好险一处关隘!在这里若是能放个两千皮室军,我就不信有人能破关!”她骑在狼背上,神气活现地指着关隘一番点评,就差铺开一副堪舆图,在上面排兵布阵了。
“你这姑娘,满脑子竟想着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这样性子以后怎么嫁人啊。”方文跟在她后面揶揄了一声,结果招来她狼崽子一样凶狠的目光。
他们正斗嘴间,谢槐安那沉缓的声音却又响了起来,似笑非笑地出言帮那探花郎解了围:“两年前,你们大辽皇帝倒真在这放了一万多兵马,其中还真有两千皮室军。”他说着故意顿了一顿,“——可惜叫那些女真人给潜越过来,堵住两头,最后的结局怕是比白沟河溃败的西军还要惨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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