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菊花的话,在那边的货架上。”
老婆婆的话慢条斯理,动作也是,她挪到了店铺里唯一的一张藤椅上,织起了毛衣,篮子里的线团很是安静地微动着,就像是地板上和阴影交错的米黄色光区一般岁月静好。
浜畑那焦躁不安的心情也因此稍微平静下来,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以老人家的记性,不可能再记得他了。
他低下头,忽的意识到即便再没人知道他做过的事,这份沉重的罪恶也从来不会离去。
侦探小姐是正确的,或许以祭奠作为最后的句号,才能使他们接下来的赎罪之旅有个好梦。
“浜畑先生,可以帮我拿一下吗?”
五百川将梯子靠在货架上,转头向浜畑说道。
浜畑下意识地便爬了上去,一节节的阶梯竟然比暴风雨中的栏杆更滑,亦或是他的双手双腿难以抑制地发抖,导致这样简单的动作也如类攀岩一样。
他不想在侦探小姐面前过于丢脸,亦或是被敏锐的她察觉到什么,便连忙加快了速度。
货架的顶部干净得没有一丝灰尘,让人奇怪究竟是谁帮着行动不便的老人进行打扫的,毕竟花店的老两口子并无子女,他不再想,而是把那新鲜的一捧白菊花拿到手中。
忽的什么东西越过他的头顶套到了他的脖子上,还没等低下头仔细看,梯子便被向后抽开,浜畑一个踉跄,脚下一空。
套在脖子上的绳环顷刻之间束紧,那捧刚拿到的白菊花也散开在高处飞舞起来。
浜畑感到震惊而又意外,双手拼命抓住脖子上的绳子,涨红了脸色,双腿在空气中使劲蹬着,回头瞪向侦探的眼睛里逐渐充满了血丝,“你..........侦........”
虽然他近乎说不出话来,但侦探应该知道他想问为什么,只是即便如此,她仰头凝望着他,也没有说任何的话,就像是葬礼时的默哀一样。
浜畑扭动着身躯,转而看向老婆婆,但老婆婆仿佛没意识到货架前有个挣扎的人影,依然在藤椅上低着头,专注地织着毛衣。
他只能努力地想把绳索摩擦着房梁的声音弄得更大一些,但一切都被淹没在了无声之中,就连灰尘,仿佛也悬浮于光影间漂浮不动。
那种游轮上的惊恐再度踱上心头,他明白过来自己当时的突发奇想并没有错,船票上的红叶便是眼前的红叶!一切都早有印证,她将所有人玩弄在手心!
“一个并不算太坏的傻子,一个想要回头的浪子。”
“可以被原谅吗?”
“社会可以接受吗?死者的亲属可以接受吗?”
“而死者又可以接受吗?”
五百川平静地摇了摇头,“果然,即便我想原谅你,浜畑桑,我也没有这种资格。生者的伤痛固然可以抚慰,因为他们还有未来可谈,但死者却无法为自己的苦痛、自己离开亲人的悲恸、对人世间的遗憾和眷恋开口说话。”
“就算是有可以原谅你的社会,可那样残酷的、只为活人而存在的社会我也是不愿意待的,所以我思前想后,还是只有请你去死好了。”
浜畑想要大叫救命,但由于被绳索吊住脖颈,最后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呜咽声。他仍不忘向侦探伸出一只手,这是因为他希望侦探只是开个玩笑,最后会拉上他一把。
但是他的眼角却淌出两行泪来,在皱起的脸上弯弯曲曲,或许是他的心明白这不可能。
而且由于一只手松开,他的处境愈发糟了。
五百川看了他伸出的手一眼,想到了很多年前她感冒时,药商所伸出的那只手。
‘这么小的年纪就别吃药了,吃点车前草就能好了。’
‘草?真的能治病吗?’
‘要钱的药和免费的草,都能治病,你选哪种?’
‘唔,草。’
‘哈哈,乖丫头,这小气劲和叔叔我一模一样。’
她犹豫着抬起手,她和浜畑都是光影参半,就像是太阳永远只能照到他们的一面一样。
只是最后,那双手却是十指交叉。
她闭上眼,毕竟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小女孩。
“不过忏悔是属于你的,浜畑桑,你可以开始祈祷了,向随便什么的神明,耶和华、佛祖、安拉、三清,如果他们存在的话。”
“我也会为你祈祷的,愿你的灵魂能够享受平静,愿他们能给予你我所不能给予你的救赎。”
只听见绳索和木梁发出吱呀的响声,浜畑张大嘴,口水和鼻涕不断地涌出,陡然间他的双手垂了下来,身体飘出一股恶臭。
一分钟后,五百川才重新睁开眼睛,仰着脸看了一眼浜畑歪着脸、哭泣着的最后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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