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力很乱,这是他从未设想过的情况。他原本是打算在龙海市扎根发展的,尤其是遇到郝博雅之后,他认为前途很光明。可好好的日子,怎么过着过着,就忽然遇到了生死抉择了呢?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想不到怎么应对,他发现自己曾经看过的那么多历史书,文学书,里面根本没有自己这样的问题,更没有答案。怎么办,怎么办。得回去,不管自己怎么决定,也要先回去看看,不,是先回去看看,然后再做决定。
“我,咳,”罗力忽然发现自己嗓子好像很干,很哑,他努力的咳嗽了几下,“我想回老家看看,然后再决定。你听我说,我,”
“我就知道是这结果,要不咱俩怎么凑一块了呢。”郝博雅说着,从屁股兜里掏出一张有点皱,带着汗味的车票,“车票买好了,晚上十点半的,还有不到四个小时。到南云市的,然后你再打车回去,别舍不得。”说着,郝博雅又拿过自己的挎包,掏出一个纸包,放在桌上,“这是三万块钱,以防万一。不用谢我,这是我下午在你公司,用你的名义让会计支的。”
还能说什么,朋友都给想到了,罗力很感动。他同时也有点惭愧,自己只顾眼前的生活,反应太迟钝了,竟然连这么大的事情都不关注。唉,鼠目寸光,难怪别人说自己是乡下人。
“好,再感动点,最好热泪盈眶,等等,我给你拍下来,将来好让我儿子知道我是怎么对待朋友的。”
鸭脖同学彻底毁灭了罗力的情绪。“哼,你先找到你儿子的妈再说吧。”罗力没好气的说。
“哈哈哈,其实你别多想,我觉得你做的挺好,先稳住自己的局面再说。我要不是着急回去,我也想再晃荡两天,看看风向,咱们层次低,看不透上面的打算,其实看透也没用。行了,赶紧给你小朋友打电话吧。”郝博雅摆出一副打算回避的样子。
罗力才不上当呢,他要回避早回避了,拿起电话开始给女朋友打电话。告诉女友自己要离开几天,等回来以后商量具体的应对事宜。
“记住,你跟家里人商量出结果马上告诉我,别耽误。”郝博雅说完,叹了一口气,“阿力,虽然这是一次灾难,可何尝不是一个天大的机会啊。风云际会哦,男儿施展抱负的机会。就是有点害怕。”
“公司怎么办?”
“哎哟,真是服了,我帮你看着,等干完活,他们想走就走,想留就留。你回来,接着管,不,你回来就给我家修工事去。像你这么能干苦活累活的人不好找。”
“……”罗力。
……
浅色T恤,薄牛仔裤,山寨椰子鞋,双肩背包。背包里有换洗的衣服,洗漱用具,水,饼干,挎包。挎包里有四万块钱,强力手电,备用手机。长相不够英俊,但身材颇有男人风范,只不过细眉和狭长的双眼让这气质变得不够强烈。身材虽不够健美,但足够强壮。整体给人利索清爽的感觉,还透着一股成熟和稳重的安全感。
龙海市的人生活中有一种精致感,罗力喜欢这种追求精致的生活方式。虽然他不了解当地人这种追求精致的目的,但是他觉得这对他很有好处,能提高自己的生活品质,保持自己的精神状态。当然,也能让自己融入到这个城市里,起码这些年除了鸭脖偶尔嘲讽自己,已经没人觉得自己是外地人了。
在火车上迷迷糊糊的打盹,早晨六点半,罗力下了火车。虽然肚子有点饿,但他并不想在车站吃早饭。他就想赶紧回到南中县,不是为了找长辈商量事,只是单纯的想要快点回去。因为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些熟悉的饭食,小吃正冒着热气,甚至感觉到了这些勾人的玩意正和自己哀怨的肠胃眉来眼去。原本打算坐小巴回去,可实在是等不了了。讨价还价,找了一辆出租车,用了小巴十倍的价钱往南中驶去。
到了老城厢,美美地吃了一顿早饭,然后顶着太阳,开始往西北方向遛达。
南中县,原本的中心是在南部中间偏北的位置,后来发展的时候,因为北部有大片的民居,农田,小工厂,虽然空间很大,可是代价太大了,这里毕竟不是汉阳或者南云那种交通枢纽城市。于是就开始向南发展,也就是向南水河边发展,原来的城区就变成了老城厢。老城厢南部也有少量民居,和一小部分农田,但这个拆迁补偿的总量还是可以支付的。而且,最后为了保持民居原貌,其实就是占用了不多的耕地,不仅花钱不多,而且还避免了激化矛盾。于是南部地区,建起了不少带着现代气息的五层居民楼,还有政府的管理机构,街道和环境也是像模像样的。西南部有一个金属加工厂,东南部因为靠着通往南云市的公路,所以,起过好几个工厂,后来大部分都倒闭了。再后来搞旅游,又盖了几个宾馆,旅馆,饭店,但也不怎么景气。最南边是前几年新规划的高档旅游度假村,都是别墅,里面也宽敞,景观也很好,因为临近南水河,据说价钱很高,而且基本上都卖出去了,就是人气不旺。倒是有人模狗样的达官贵人会来住上一段时间,但那里的房子一年中大部分时间是空的,不过,物业和保安倒是很齐备。罗力到现在看见这一片高档住宅,还是会感叹一声,有钱人的世界理解不了啊,这一年要扔多少钱啊。
南中县的老居民主要有七大姓,宋周尤路严王罗,现在南中人口的一大半也是这七大姓。这些人大多都居住在中北部地区,也就是所谓的民俗民居。罗姓人在这里面算是最少的,据说是因为当年抵抗金辉帝国入侵时,南中县的老百姓和入侵者打了一仗,当时最大的罗姓死伤惨重,之后就一直没缓上来。可是罗姓人却很骄傲,因为自那之后,县里的大族长一直是罗姓人,而且还都很有名望,能服众。
南中县北部是北安乡,中心是北安乡镇,乡政府就在这,罗力的家就在镇里偏西北位置。当罗力踩在老城厢的水泥路上时,他觉得格外轻松,似乎一路的疲惫都消失了。偶尔路过几段石板路的时候,他甚至觉得那些光亮的石板都是活的,在埋怨自己的脚好久都不来看望它们了。他也能依稀记得小时候,和某几个小伙伴在那块石板上做过游戏,画过涂鸦,还有谁曾经摔破过鼻子。每次回家,他很少坐车,基本上都会从城厢走回去,这几乎是他的怪异喜好。因为他觉得走过这些街道,踩着这些路面,是在和田野,街道,院落,房屋打招呼,而它们也在和自己打招呼。这是他小时候经常幻想的场景,那时候的小男孩,还会给石板、房子、砖块、绿树起名字。
罗力不知道他已经翘起了嘴角,那微微的笑容,让他的脸变得柔和起来。郝博雅曾经说过,微笑的阿力是比较耐看的。翘起的嘴角会让他的下半张脸变得柔和一些,不再那么刚强,上半张脸的眉眼也不再显得妩媚,整个人变得比较中性化,妥妥的四线老鲜肉。至于正常的表情,好吧,整容失败脸,一个钢铁直男非要把自己变成妩媚妖女,结果整了眉毛,整了眼睛,没钱了,就这么烂尾了。
从四车道变成能容三辆车并行的道路,然后成了两辆车并行的道路,最后是石板路。罗力的心情变得越来越轻松,也越来越疲惫,盼望着赶紧回到老房子里,往木头硬床上一躺,先舒舒服服睡一觉再说。不知不觉中脸上笑意更浓,一边和偶尔路过认出自己的乡人打招呼,一边在心中笑话自己:还说不是乡下人,一回家就知道吃和睡,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干。
推开斑驳的木门,踩在坚实的青石地上,看着眼前鬓角以有白发,正迟疑的望着自己的女人,“十一婶。”
“哎呀,山伢子,山伢子回来了。”十一婶一边喊着,一边就伸手拉着罗力的胳膊,上下打量着。
“哥!”一个精猛的汉子从房中跑出来,这是罗力的堂弟罗亮。
罗力的父亲大排行九,罗亮的父亲罗季延是罗力的亲叔叔,罗亮今年二十四岁,有个姐姐罗翠娣已经出嫁了。按照老年的规矩,罗力父母意外身亡后,罗力太小,先由族里老人抚养三年,再交给亲戚抚养,以此来确保孩子不会受欺负。当初罗季延一家跪在三叔公门口,想让罗力跟他们过,结果被三叔公一顿荆条给打跑了,连十一婶脸上都挨了一下。
“叔,”罗力走进堂屋,赶紧放下手里的背包,拿起桌上的火柴,给刚抽出一颗烟的罗季延点上。五十一岁的罗季延脸上恰到好处的皱纹,让他颇为阳刚的男子汉形象,增添了成熟男人的深沉魅力。如果郝博雅要是看见罗季延,一定会问罗力:“你是你家捡来的吧?”
罗季延笑着打量着眼前的大侄子,这身板,结实啊,没在外面瞎胡混。咋就不好看?都瞎了眼,这眉眼是他娘给的,鼻子,这嘴,这腮帮子,这下巴是他爹给的,哼,还能有比这更好看的?抽了两口烟,看着傻笑的侄子,开口问道:“去见过三叔公没?”
“没呢,这不刚进门么。”罗力不好意思的答道,他觉得应该先回家看自己的亲叔和婶子,然后再去看带了自己三年的三叔公。可是每次回来,叔都会让他先看三叔公,这次回来急了,什么礼物都没带,总不能空手去看老人吧。
“那还不去?”罗季延沉下了脸,可却看不出一点气愤的样子。
“我,…”罗力本想着先跟十一叔商量一下正事,顺便让罗亮去买点东西,可十一叔这一开口就把他堵回去了。
“三叔公缺你那点东西?”罗季延的脸色开始继续下沉了。
“我这就去。”罗力赶紧转身出门。老人的规矩不能乱啊,听话,守规矩,比给他们买什么礼物都重要。
罗季延看着侄子的背影笑了,十一婶却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她看出来山伢子急慌慌的回来,是要跟自己男人商量什么事,可孩子的亲近,让男人给憋回去了。“慌慌张张的回来,必定有大事,跟我商量个屁。”罗季延瞪了一眼十一婶,转头有对儿子说:“去替你哥买点礼,给三叔公送过去。”罗亮赶紧跑回屋,拿钱出去采买了。
罗力也不困了,就是有点惶惶不安,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回来,自己在外面的状态就完全消失了,总是小心翼翼的,还总想着作点妖,可是心里还挺舒服,贱骨头吗?其实他多少也知道点,因为有老人,而家里的老人给自己留下了深刻的影响,真疼,真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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