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猢狲”的命令,方归仁被允许坚守一个月后率领山空守军投降,林登万宣称已经派遣特使前往欧提亚和露德兰求援,后者不久就会免费提供新装备抗衡过于高调的蛤布斯堡。
“猢狲”笃信自己会像过去那样胜利下去,他把每件事都往最好方向去想,作战计划也建立在一系列对自己有利的巧合上。
微风吹拂着边境上阡陌纵横,浅草低伏的农田。逃离东胡的陈达仁庆幸没有和黄尚义成为兽人的俘虏,他们还成功和南方大部队取得联系。
泥土道路上都是花花绿绿的车辆,每辆车有二三十年历史。主力部队调往拔松以后,滞留东胡的大军不得不把收集来的民用车辆涂上敌我识别标记,勉强充当运兵车。
道路两旁是些只剩下枯枝败叶的桦树,车辆的轮胎和履带的碾压导致道路中央高高隆起,左右却是深深的车辙。行军队列里还有用牛马拉动的板车以及马达外置的电动三轮车。
三轮车上面架着一把几十年前的水冷机枪,把玩弹链的士兵专门安装了一个瞄准镜,几个士兵背着带有圆形子弹盘的步枪,他们在驴车后面有说有笑。不伦不类的装备使东胡战争有了穿越时空的怪诞感。
此时陈达仁蹲坐在一辆蓝灰色运炭卡车的货仓里,他看到南方铁路路基上冒着黑烟,这是辆正在远去的运兵火车。
一道白色尾气从天而降,远方传出巨响,黑色烟雾包裹的火球在地平线上升起,卡车上所有人都站起来眺望火车驶离方向。
满载官兵的火车有十几节车箱,平板车安装的高射机炮毫无用处,那些在旅客车厢里抽着香烟的士兵尸骨无存,惬意的旅途突然结束。
平板车上的步兵战车被爆炸掀翻,失控后划出轨道的火车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烈火会将车箱变成漆黑的金属残骸。
遭受袭击的官兵纷纷逃离火车,远离车箱的士兵放慢脚步左右张望,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其余行军队列里的官兵都赶去抢救火车里受伤的同伴,两股人潮撞击在一起。
有个士兵背着一支突兀的精准步枪,枪托上挂着绿色伪装网,步枪枪管擦到在人群中穿梭的陈达仁面门。
陈达仁看到对方两鬓斑白,穿着满是褶皱的老旧绿军装。
“四十五岁从军征”成为神朝军队的常态,二十岁年轻人还有发家致富的可能,上了四十岁的老人失去希望,他们打算用命换钱,出来打仗的工资基本等于家乡收入的十倍,林登万在抚恤金上也相当慷慨,战死沙场就能获得三百个月的神朝人均工资。
“入伍一次性支付六十万新神朝币,每月获得二十万高薪,战后享受退伍战斗人员待遇,日后能买辆车带朋友们去联塘度假。”这是神朝的募兵广告。
不菲的抚恤金产生频繁的民事纠纷,很多阵亡士兵家属相互指责对方侵吞属于自己的抚恤金。
这批年老的神朝官兵多半参加过帝国晚期的逐鹿之战,如今再次出战却不是为了报国。立下汗马功劳的老兵在回归社会后找不到像样工作,无所事事的日子里花光了退伍费。投军最初的辛苦训练会让人想要离开,随着位阶和待遇提升,人们习惯于军队提供的稳定收入,迷上这种不用自己做选择的生活。
失落的老兵希望回归过去的团体,赚上一大笔钱。老兵的肚子也许太大,身体远不如过去强健,但是作战经验却保留下来。
几十米外传来的尖锐爆炸声又让陈达仁背脊颤抖,两名士兵似乎踩到地雷,他们被炸飞的背囊袋刚好砸在陈达仁身侧几株枯草上。
其余士兵面面相觑,东胡游击队有可能破坏和拆除轨道,但是没人敢越过国境布雷。有个喜欢阅览军事杂志的士兵对同伴们叫道:“这是他们用飞机投下的地雷,有些还落在地上,你们要千万小心。”
伏低身体的士兵在地面上发现蝴蝶状的金属异物,他们猜测这就是联军投放的地雷。几个士兵并不信邪,他们抬着一只备用轮胎重重砸向地面,
蝴蝶雷只要承受超过十斤重量就会起爆,一团沙土腾起的同时,射出的钢珠击中一名士兵腰部。
燃烧的车箱里有几个轻伤的士兵被同伴抬出,陈达仁抓着一只急救包上前帮忙。神朝先前通过官方渠道进行募捐,人们在网络上购买装具和急救包送给即将出征的士兵。经过某些记者调查,大部分商品是仓库看守监守自盗的赃物。
急救包拉链就让陈达仁束手无策,居然卡在半当中,等到倒出那些止血绷带和纱布,他发现上面的生产日期居然是江后主十四年。
除掉黄尚义这个竞争对手,方归仁被授权同时指挥通古斯城和山空的两支大军。
有生之年能在同一地点被围困两次也是难得的经历,再次坐回司令部那张旋转沙发椅的方归仁复盘了当年的山空之战。
当时朝廷军队撤退太快,山空周围的城镇几乎全部白送给敌军,城内士兵很快耗光给养难以作战。方归仁决定派遣剩下有斗志的残军死守南方的工业小镇高梓,被围部队还拥有强大的炮兵,坚守到林登万要求的日期不算太难。
高梓被西北东南走向的河流所截断,小镇西高东低,林登万军队能依托东侧的工业区死守到底。火炮被部署在那些由于林登万经济政策垮掉的企业厂区内,强攻的联军将面临居高临下的火炮打击。
攻守双方很有默契,每天上午都是一阵不痛不痒的炮击,下午打上几个钟头的低烈度巷战,联军似乎还不愿意拿出全力攻坚。
方归仁也不是没有想过动员山空市民作战,但是假设联军到达城下,他们一定会为了避免出现刘帝末年的悲剧开城投降,守住高梓就是神朝军队的底线。
返回国内的陈达仁马上被安排新差事,他原来隶属的部队几乎灭编,现在需要重新组建,一批新人会在高梓等候他的到来。
陈达仁乘坐民用小轿车赶到高梓镇的中心广场,整条马路上都是逃往归门城的小四轮、三轮车、摩托车以及牲口。潮水般的逃难人群让刚涂抹上神朝军队徽记的小轿车寸步难行,有些人坐在小四轮顶部向到来的士兵招手,好像是在嘲笑要去赴死的士兵。
当地负责训练新军的王振华满腹牢骚,他花在倾诉上的时间比工作还要久。
镇里的小广场有些绿色帐篷,旁边是征募新兵的广告牌,上面有几条难以兑现的承诺以及一个装备精良的士兵。
“周围医院没剩下多少床位了,好多人都要接受截肢手术,殡仪馆和看阴宅风水的生意倒是很好。我要是知道事态会发展到这个地步,早就花几万块钱去贿赂主官,买个生病的证明不出来战斗。”
“我听说南方在重新召回老兵,他们会在战后逐月拿到一笔奖金。”陈达仁听到小道消息,“猢狲”要求后方的每个县都招募一个营的志愿兵出战,但是这伙人没有训练和武器,短期内只能用来壮声势。
王振华点头说道:“‘猢狲’担心老兵花钱太厉害,没几天就把血汗钱用光。我看现在的朝廷也拿不出多余的钱,一次性支付压力很大。”
考虑到临时征召的新军士兵只会胡乱射击,所以他们只被配发老电影里的拉栓式步枪。如果愿意买个瞄准镜,这把射程很远的步枪也许能发挥奇效。
无后坐力炮被搬运到货运卡车的车板上,这就变成一种简易的自行火炮,老兵拿着瓶矿泉水倚在炮位上,他打算大吼一声向联军射出炮弹。
拥有实战经验的陈达仁已被晋升为代理连长,下辖那个东拼西凑的步兵连总共只有三十多个人,一半士兵年龄偏大,不经过训练根本没办法甩掉半老之人的肥膘。
陈达仁新隶属的那个步兵营似乎没有主官,他一次都没见过营长,所以没办法指出部队里的人员错配。
有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扛着一挺重机枪来到陈达仁面前询问如何打开保险,他有些得意的说道:“我当年追随林登万讨伐过‘划水道’,当时操作无线电设备。这次‘猢狲’遇上麻烦,我也就再次披挂上阵,不过你们是不是搞错了,居然给我一把连保险都不知道怎么开的重机枪,好像我是个作战人员?”
陈达仁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有些“老兵”居然只在往日训练里打过不到二十发步枪子弹,机枪更是完全没摸过。
面对不知所措的部下,陈达仁安慰他们说道:“我刚在林登万麾下效力的时候,心里觉得扛枪是个光荣的工作,但是事实让我改变看法。你们有不少人年纪比我大,大家也清楚神朝军队的内幕。诸位不妨调整心态,就以一种打工的心态来打这场战争吧。”
这番话效果还挺不错,那些仗着年纪大看不起连长的征召兵觉得陈达仁不是个打官腔的草包,总算说了句人话。
扛着机枪的老人仍旧不依不饶,他拽住连长说道:“快教我怎么用。”
坐在弹药箱和木板上的王振华推开陈达仁,他上前轻松打开机枪保险,然后把武器丢给原来的主人说道:“你大概率用不上这个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