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坐定,各怀心思,一时闷声不响。唯有青北王淡定自若,迅速从患得患失的心态中走出来,不断发号施令。
叫人在最靠近老师桌子的侧面桌上,铺了一层兰色胡锦,精挑了牙筷磁盘等精致餐具,显然是给公主预备。其他人包括他自己都是军中粗瓷碗筷,也不铺什么,就直接放置在破旧的书桌上。
又着人去调整布置了警卫,还特意嘱咐不可扰民。
他站起来走了半圈,似乎想换个位置,终究还是有些犹豫,依然还是和梁师挤坐在一起。
随后传酒菜上桌,公主桌上又是各色水果,食物堆着,他自己和其他个人俱是两菜一汤一饭,只在两个学生那里多放一份水果,还询问了将士的饮食是否足够。
胡士奇知他性情,不置一辞一色。
梁师范是第一次见到此番作为,惊奇于大皇子非凡的举止,心中暗中感叹,不愧是倡导君臣相宜的典范啊,也难怪西北军上下一心效死,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盛名之下无虚士。
只是大皇子始终不肯离桌,他心中还是有些不忿的,是以赞叹的话语到了口边,又咽了回去。推拒了大皇子的宴请,打开包袱,示意自己有餐盒。
师范们的做派,青北王还是知道的,是以也不以为意,一边亲自忙乎着事情,一边心里牵挂着妹妹,也没有什么心情说话。
唐虎开始有点担忧地看着乐山。
陈乐山觉得有些蹊跷,在他的理解之中,青北王权势自然是极大的,事情那也极多的,怎么亲自指挥如此细小之事呢?
他却是不知道,此次前来,青北王可没有带一个随身近侍,只有文士和军士;这又是要安顿妹妹,又是面对一帮读书人;是关心多年未见的妹妹也好,是在读书人面前显摆也好,都是自然的。
而更重要的,他并不知道青北王乃是儒家两党相争中一派的代表,而他所在的这一派,讲的就是尊重士大夫,不独以君为贵。
而他更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刻意安排做给他看的!
只可惜,乐山根本什么也不知道,真是明月照了沟渠,对牛弹了马头琴。
主人梁师范赌气不吭声,青北王有心事,胡大学士也有心事,智计百出的李玉又不在,一时居然有些冷场。
青北王终究感觉不妥,开始没话找话了:
“额…本王听说落尘道长在此居住,不知是否?”
“正是在此处。”梁师范回应。
“嗯嗯,安平公主好求道,而且还是清平山掌门玄心真人的记名弟子,落尘道长是掌门师弟,也算是安平公主的师叔,又在我军中效力,不可怠慢了,谁去请了来一起吧。”
青北王这话可是说的真讲究了,怜爱妹妹之心着实让人感动。学堂上坐着的都是儒生,除了两个学生,谁不知道其中的隐情呢?
神武皇帝登基才三年,发生三王之乱,乱兵冲进中京城,大皇子当时也就是十几岁的年纪,却带着两千禁军,护着重病的神武帝一干人等,退出城去,后来更是带领前来支援的郡兵,杀回中京城。
据说就是那次战斗中,大皇子觉醒了军阵中的战阵,带领区区郡兵对抗西北边军,以少战多,厮杀一日一夜,尽灭城中反贼,惊退城外叛军,也在这一战后,大皇子才得到神武帝的宠爱,虽是庶子,皇帝依然乾纲独断,许他后来独领西北重兵。
只可惜在战乱中,大皇子母妃和妹妹下落不明,后来才得知母妃投井而死,妹妹为匆忙赶来的玄心道长所救,并收为记名弟子守护起来。
自此,大皇子越发疼爱这个妹妹,虽然多年不曾回京,但是每个年节,都是礼物不断。
也因此,虽然大皇子尊崇儒家,却对道家始终礼敬有加,更是纵容安平公主寻仙问道,虽屡劝而不能止,尽显性情。
此次明明关系重大的一场儒家大考,关乎天下走势,甚至帝国气运;安平公主一来,连道家也来入场。虽然也不影响什么,但是在外人面前争来抢去,还是多少有些伤儒家的体面。
只是如此兄友妹恭好吧,妹妹可能不够恭,身为儒家,不管是哪一派,又岂能出声阻拦呢关键是也拦着不住哇?
是以,包括胡大学士,梁师范,乃至一干儒家学者,无不是在心痛叹息,感怀与膈应交织,以致竟是无一人接话。
青北王自是知道儒生们的想法,但还是一如既往地坚持着,望着众人。
在学堂粘稠的情绪中,陈乐山感应到了一丝契机,立起身来,躬身行礼:
“学生和唐虎一起去请落尘道长前来.”
“甚好!”翰林坐着拱了拱手。
唐虎也跟着站起来,随乐山对着众人打转行礼。
梁师范只是坐着点点头,两侧儒生却呼啦都站起来,躬身还礼。
乐山感觉自己的头要爆炸了,赶紧拉着虎子,快步走出学堂,穿过小桥,从纹丝不动的甲兵中穿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