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画面似曾相识,利用吊绳缓慢绞杀半空的囚徒,也是像她这样痛苦不堪又徒劳无功的挣扎,狰狞扭曲,他们在帝师城墙上见过,对穷凶极恶的罪犯处以最严酷的极刑。
南流景目眦欲裂,她从不是轻易屈服之人。
“等一下。”
执剑人听话的将少女扔向地面,南流景痛的蜷缩起来,忍不住咳嗽,而吞咽呼吸都在撕扯五脏六腑。
北牧雪雅耐心等待少女匍匐挣扎,她吐字清晰,不急不缓,笃定对方可以听清自己的陈述:“教坊司我也有所耳闻,那里是天下情报汇聚流通的地方,执掌权能的是七个美貌聪慧的少女,代代传承绘有古老图腾的名号。比如你,赤鸦姬,原本意指光耀大荒的烈阳,后来因顶端权利更迭,图腾的表意也随之不断深化,如今已经成为了亲手射落乌日的强弓射手,意为反叛和不屈。不知从何时起,每一代的赤鸦姬都是擅长弓箭的倔强少女,或许是教坊司那些退居幕后的长老们有意保留下来的传统,所幸直至今日你们的传统一如既往,也给我推测和寻找克制赤鸦的余地。”
她距离南流景大约两步,其他人则知趣的退到了北牧雪雅的身后,而云枢书为了避开身旁铁面卫的巨大威慑力,索性退至大树底下借茂盛冠叶乘凉。他此刻耳聪目明,反而将眼前景象尽收眼底。看明白了却又觉得有些好笑,他们一伙人站在狐裘女子的身后,像是为其壮势的护卫军,而惨在泥泞之间匍匐的南流景孤身一人,毫无对抗之力,是名副其实的阶下囚。只是她们的位置之间又掺了一个不省人事的向飞扬,无端在一幅骇人的画面中泼了一道意味不明的黑墨。
南流景喉间受伤,发声低哑难听,她愤恨至极,声音如同铁锈的割刀在生铜上摩擦,几乎让人忍不住跳起来。
“你想知道什么。”
“听说教坊司的交易很公平。”北牧雪雅顿了一会儿,她语气认真,并非嘲弄,“北陌之祸的始因是薄州水患。薄州向来为水利大兴之地,以往朝廷并不吝啬拨款筑仓,修筑堤坝,谴兵派使。帝师也并未真正出现过国库空虚的征兆,但今年却克扣粮饷,放任底层官员级级贪污腐败。表面上是因为百年难遇的大水以及雪山融水积聚,但实际上帝师并未追究水利失修的致命因素。这是其一。”
她叹了一口气,而在这声悠悠的长叹之中,云枢书等人几乎都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
“其二,”她既是在说给南流景,似乎也是在说给身后的几人,“若说因南楚叛乱帝师分身无暇,顾及不到北方的灾祸,却依旧有余力将难民北引,故意聚集到水草丰茂的陌州。赈灾,救民均不及时,匪患猖獗,并放开权利让陌地官员清杀难民,此举必然会引起民怨沸腾,各地叛乱不止。没错,北境翻越天堑抢夺陌州的计划因此搁置,我们不得不被迫再次潜伏,此时出兵收获的只有一个疫病肆虐,暴民遍野的烂摊子,民心不得所向,还需要时时防备随地扯旗起义的流民强匪。只不过,我不认为常年被轻视的北境足以让帝师自断一臂,做两败俱伤之法只为牵制和延缓凛军的脚步。”
她不避讳在场的“普通人”,赤裸裸的将北境的反叛意图和盘托出。
“其三则为白头乌鸦。”
向飞扬轻轻咳了一声,似乎有醒转的趋势,但等了一会儿还是归于沉默。北牧雪雅瞥了他一眼,继续道:“白头乌鸦所染之毒为鳞毒。自北境传至陌地,源头是域外异族的一个垂暮老者,此族寿命较常人更长,死时却痛苦异常,体表遍覆鳞片,非人非鬼,面目全非,他们自称是背负神明降下的诅咒和惩罚。只不过后来我发现,他们的血液里一直寄生着一种奇毒。此毒如活物,因其族体魄强健,故长时间与其共生,蚕食血肉以滋养,但等到他们年龄渐长,体衰老弱,毒物便迅速爆发吞噬最后的性命。只不过尸体身上的余毒并不会因此立刻跟随死去,反而会存活一段时间,等待下一个摄取血肉的猎物。而因北境遗漏,其中一名垂死边缘的鳞毒患者逃往陌地,找到尸首的时候已经被乌鸦分食,尔后从乌鸦及人,竟然酿成了巨大的祸端。我的好奇之处在于你们,陌地的官员将疫情层层上报,却如石沉大海了无音讯,鹿首与赤鸦分明驻守此地,但依旧采取的是放任自流的态度,确实出乎我的意料。”
“桩桩件件并非巧合,但矛盾,反常,异乎情理。我相信帝师累积了千百年的统筹治世,正如我尊重即将与之为敌的帝王城府。可始终未能找到一个连贯的解释和理由,我的踌躇和犹豫让北境凛军停滞不前,而现在需要你给出答案或者,线索。”
长久的沉默如一张巨大的蛛网笼罩在众人的头顶,在几乎窒塞的缝隙里寻找可以吐息的漏洞。只有山林中悠然不变的风穿透所有阻碍自心口灌入又不留情面的遁走,只剩下悚然的寒意。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南流景的笑声疯狂又微弱,却在寂静的沉默里不断放大,敲打在心脏的深处。
她处于帝师权利漩涡的中心,直接听命于朔帝,而教坊司作为帝师暗影的同时企图在乱世保全自身留有后路。所有的长老都在琢磨帝王心术,研究天下局势,在赌盘上押注砝码,仿佛最后就能够获得立足延世的本钱。
哈哈哈,真是个笑话。
没错,直到最后她也无法明白帝王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但她想通了很多事,哀民遍野的土地,战火燎原的大荒,以及摇摇欲坠的皇朝。她明白的太晚,醒悟的太晚,居然抱着那么简单的想法就去挑战北境的主人。
她说:“你想知道原因?好,我告诉你。”
北牧雪雅垂下目光,静静的看着。
看呐,连这时候都舍不得蹲下来让我看清她的表情。
“太子身死。”
“帝后离心。”
“禁宫内乱。”
“而朔帝却……”
北牧雪雅突然退步。
本该蜷身低语的南流景突然暴起,她速度极快,姗姗来迟的注意力只能跟上她的残影。她并没有直接袭击距离最近的狐裘少女,而是错身拿起了那柄依然躺在向飞扬身边的阔剑。剑身沉重无比,但她单手挥舞毫不费力,甚至比当初从铁面卫手中投掷出的速度更快,下一瞬就要刺进雪白的人影中。
铁面卫的手臂自阴影中骤然显现,轻而易举的揪住少女隐藏在泡影幻象中的头颅,骨骼破碎的声音一齐炸响,伴随着的还有南流景最后的诅咒和怨恨:“他早就已经对皇朝易主的卜辞深信不疑,他从来都没有怀疑过!”
肆虐的血迹溅洒草叶深林。
……
刚醒来的人总是昏昏沉沉,睡眼惺忪。向飞扬努力眨了眨眼睛,映入视野的是一个圆脸杏眼,面善亲切的小姑娘,穿着异常暖和的装束,此刻睁大了眼睛盯着自己,那样的眼神就像自己身上开了个洞。
向飞扬的眼皮又沉重起来,闭上再睁开成了此时最艰难的一件事。而在闭眼的那一片黑暗中,他看见了以往在残月楼打扫庭院的日子,洋洋洒洒的数不尽的枯叶,还有残月楼主对他说的话,你不适合楼里的心法,你学不会缠绵纠结的情爱。那种说法有些荒唐,但向飞扬并不在意。
很多事情在眼前一一闪过又消失,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身体里缺了点东西,好像真的开了个大洞,所以生活,时间和年年岁岁不变的习武都填补不满这个空洞。
可是此时,他看着眼前少女惊讶至极的表情,突然觉得心里的大洞被补上了一点,他低下头,看到了自背后贯穿胸膛的那柄阔剑。
怪不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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