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云枢书并不喜欢向飞扬。
即使对方出身名门正派,长相和举止言行都默契一致的诚实耿直,为人热心,态度谦和,时刻像个风风火火内心傻白甜的聪明小伙。
不是说他对这样简单仗义的少年侠客有偏见,相反,他一向觉得世界上多几个云掣之流的人物,江湖会太平的多。
但他和云掣又不太一样。
缺心眼儿知道吧,不仅缺心眼好像还缺根筋。
云掣也是个没心眼的好人,但他不会在血腥味儿冲破天灵盖的地方还勇往直前,提议去救模样都没认全的林姑娘:“等一下,前面就是落雷覆盖的区域,贸然冲进去会把我们暴露在对方的范围,在确认是否有陷阱,对方的数量和形势,以及落雷是否还会再次出现之前,我不建议继续往前。”
云枢书摸了摸鼻子。在伞灵小姐强调落雷瞬间蒸发了数十道魂魄的时候,他感觉自己闻到的还有一股肉质烤焦的,颇为可耻的香味儿,这样的味道冲到胃底然后泛出阵阵的恶心。此时此刻便更加同意云掣的发言,点头如捣蒜,虽然另外两个人显然没那么多顾忌。
“能不能劝劝你家韩错,韩大侠,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书生来往此等凶险之地,不合适吧。”他知道小殊正竖起耳朵听着,“回头连累了你岂不是得不偿失。”
向飞扬拨开身前快长至人高的草丛,收回手臂,转向落在后头的云掣二人:“越危险便越是紧急,不能耽搁。在短时间内我们找不到排查陷阱的办法,方才走过的路是有人已经扫清了陷阱障碍的安全道,即便如此走到这里也并不容易,花费了大量的时间,这是其一。其二,林姑娘行踪急切,孤身一人更谈不上准备充分,便有两种可能,要么对方实力旗鼓相当,林姑娘有足够的信心可以取胜,要么形势迫切而关键,她不得不去。无论是哪一种,我们尽快去帮忙肯定不会有错。”
他说的头头是道,态度坚定,下定决心的人任谁都不好反驳。
“那落雷呢?”云掣表情凝重,就算对方大义凛然,那也不代表他们就应该冒险搭上自己的性命。
“天雷为异象,大规模的异象伴随着巨大的牺牲或者祭祀,耗费人力,物力,短时间内难以复现。天雷蒸烤过的地面寸草不生,魂飞魄散。”
韩错是在陈述看到的事实。
众人闻言一怔。
而热心的小殊在耳边紧接着解释:“也就是说不用担心有陷阱,更不用担心有埋伏,不管是哪路神仙全都尘归尘土归土,三魂七魄烟消云散。”
雨后的阳光烤的人透不过气,喉咙有些发痒,可能是干的,也可能是因为步伐逐渐沉重。
“天雷异象。祭祀。”云枢书对这些词语并不陌生,古往今来祭祀请神是一直没有灭绝的活动之一,只不过来来往往换了许多花头,变着法子在世人的潜意识里延续。比如帝师皇朝以道为尊,而云从供奉道派始祖,建庙燃香招揽信徒。他们所行的道法未尝不是一种请神之力,沟通或者说撬动人界之外的力量,及常人不能及之法。南楚可引天火,此地天雷降世,无非只是规模差距,源法不同。
“道家有五雷正法,九隅又是云从宫的地盘,是不是哪位道长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云从关门了,不是他们。”
关门,什么叫关门。帝师道观的梦童不是这么说的,他们自道观遁逃,一路陌北向上,还不知道梦童陨落的消息。既然目的地是九隅,自然而然便会以山中的云从宫为目标,虽然这群道士的大本营一向缥缈,千百年都没有人知道准确的位置,云枢书猝不及防得知道宫关门,心里立刻波澜起伏。
“你怎么知道的?”
他的语气透着明明白白的失望和不甘心,韩错便挑着拣着他最想知道的回答:“云从的碧虚,涯心,风荷都死了,选择此时避世闭关是为了最大程度的从乱世中抽身,保全余力。他们自诩方外之士,就不屑,也不敢,过度参与山下的纷争。”
他没解释自己消息的来源,但云枢书丝毫不怀疑。他原地怔了一会儿,词汇显得有些贫乏,这帮缩头乌龟就这么躲起来,太不要脸了吧。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不是他们干的,那会是谁。莫非是北境的遗民,山沟沟偏僻少人,残存的势力两根手指头数的过来,还能往哪里猜。”
“嗯哼,你说得有道理。”
云枢书嗫嚅了两句,忽然觉得不对。伞灵可不是这副软糯撒娇的腔调,他啪的捂紧耳朵,南流景笑里藏刀的表情他可不敢忘,连带着抠门小气的欠账以及那支追了半个山头的红色羽箭他也都记得一清二楚,若不是借云从遁术逃得飞快,他们肯定被小心眼的赤鸦姬一道灭口。
想到小小的团子一般的女童,云枢书内心一黯,又放下了手:“你杀了道童涯心?”千里迢迢追击到九隅肯定不是为了云枢书他们两个默默无名的小喽啰,九隅星图的线索不胫而走瞒也瞒不住,所以南流景出现在此地合情合理意料之中,她是正儿八经的官差,不带点人马在身边人多势众说不过去。但自古官家军队不稀罕引雷伤民的邪道手段,所以肯定也和他们无关。
“你还记得我。”
南流景嬉笑的声音环绕在周围,云枢书自知与其他三人落下一点距离,即便如此,南流景也没有轻举妄动,恐怕她也是被搅合进落雷天灾的当事人之一,只是如今形单影只自身难保,又倒霉的偶遇他们四人,躲不开逃不过只能来拿捏看上去最弱的书生,冷静的思量一圈,云枢书便懂了个大概。
只是想明白了也没什么用,他不觉得自己嗷一嗓子会比对方的箭矢速度更快。
“都是些鬼把戏。”小殊冷不丁的插嘴,云枢书只觉得视野又开阔了许多,原本是横向铺展的图景,现在就是立体环绕式景象,简单来说,后脑勺上也长了双眼睛。他有点头重脚轻的犯晕,头一回知道自己的脑门还能这么使。
兴许那些花花绿绿的把戏迷惑不得鬼魂的视野,在一阵阵的恶心中云枢书被迫聚焦到了掩藏在丛林中的一道纤细人影,坐在树杈子上悠悠的来回晃腿,怡然自得。
呸,就冲这副他人受苦我看戏的模样,云枢书也得把这嗓子嗷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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