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四九哦了一声,脑海中浮现出之前那个头戴蒙古额饰的蒙古妙龄女子,自己闯入的那个翰儿朵帐篷,似乎就是她的。
“如今南方咋样了?”
陈四九又问。
彭莹玉缓缓摇头:“十岁那会儿入寺当和尚,就是因为家里揭不开锅了,现如今不仅是江西,整个南方都吃不饱,慈云寺的和尚地主都饿死好几个呢,俺是因为和大和尚关系亲,出来化缘才没被饿死,一路出来两年多了。”
他说着挠了挠自己裤裆,对陈四九笑道:“你运气好啊。”
“这边大元的新皇帝要登基了,在上都举行仪式,去大都的驱口都能沾光,能得顿饱饭吃。”
说着彭莹玉露出自己缺牙的嘴巴,有些羡慕地看着陈四九的下半身道:“你有婆姨吗?”
陈四九摇头。
彭莹玉道:“俺听大和尚说,婆姨多的男人,裤裆不会长虱子,真是这样?”
“你的鸟挺大的,大老爷说想把你阉了做宦官,送给大都的蒙古老爷。”
陈四九哑然。
他开始打坐调吸片刻,虽说极为缺水,但是面色渐渐红润起来。
彭莹玉一直好奇地看着。
等陈四九打坐调吸完毕,他左右看了看,低声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彭莹玉道:“俺听说,前面马上要到淖尔驿了,俺也不知道还有多久到大都,不过过往的商队和镖局还挺多。”
陈四九看了看周围。
这条官道,说是官道,其实就是在草原戈壁上人碾出来的一条沙漠公路,有挑着担子的邮差,有骑着马的驿户,也有骑着马,身穿长袍笠帽,下身是曳撒的的军户,还有挑着货物来往行走的山西汉人货郎,也有身上破破烂烂,牵着狗慢慢往前赶路的乞丐。
大元的新皇帝要在上都登基,这些人是赶去上都的。
陈四九皱眉。
虽说大元是夏都和冬都两个京城轮戍,可是那叫铁锅的皇帝,不应该在大都北平登基吗?
彭莹玉以为他想要逃走,说道:“你可是想要逃?俺告诉你,别想了,这方圆百里,只有驿站有水,草原上还有狼,专吃走夜路的汉子,你虽体格健壮,也打不过那么多狼吧?”
陈四九摇摇头。
“上都开平也有集贤院吧?”
他问道。
彭莹玉点点头。
“上都和大都都有集贤院,那地方好多西方的和尚,有那种信景教的色目绿睛回回,住在十字庙里,还有信天方教的,白莲社也有,和尚道士都很多,俺们和尚最得宠,你瞧瞧这些驱口,全都是卖给上都的庙里用。”
彭莹玉似乎很得意自己是个和尚。
陈四九瞧了一眼这个小沙弥彭莹玉,这小僧年岁不大,脑后却长着反骨。
他不由心中诧异,但料定心思一想,倒也是……
若是大元天下要乱,必然是从和尚或者僧尼道士这些秘社宗门开始。
大元的和尚最富有,而且可以公然蓄奴,养娼妓,尤其是番僧喇嘛,因为大元当年攻下大理和四川,是借道吐蕃绕过去,所以对青藏的番僧喇嘛十分尊崇,再加上当年八思巴辩经大会,以一人之力对抗诸教大长老,被忽必烈封为“法王”到如今五十年左右,佛寺势力得到空前发展。
大元对青藏直接管理,有宣政院。
宣政院常常在青藏各地选取佛头高僧,来上都和大都讲经,大元的权贵王公,也喜欢密宗的欢喜佛,习练推碟儿法,此法天竺称之为瑜加,大元称之为欢喜菩萨双修。
而道家的房中秘药助兴仙丹,也颇受权贵喜爱,僧尼道士,十分昌盛。
商队又走了一段路,在一个小海子边停下饮马休憩,陈四九也从牛车上下来,他的身高有些过于引人注目,浑身肌肉好似刀噼斧砍,棱角分明,自知过于引人注目的他,选择蹲下身来,藏在牛车车轱辘边。
彭莹玉跑去海子边,先喝了一大口水,随后用葫芦装了一葫芦,跑过来递给陈四九。
陈四九谢过,咕都咕都喝了起来。
彭莹玉就坐在他身边,羡慕地看着陈四九健硕的身体,他双腿岔开,吊儿郎当坐着,挠了挠自己裤裆,说道:“俺要是有你这身子,在庙里铁定封大和尚。”
“为何?”
陈四九问道。
“天下的和尚庙求子都是最灵的,你不知道吗?师傅说,俺就是俺娘去庙里求得,不然怎么会打我出生就舍予庙里挂名。”
陈四九沉默了片刻。
他道:“你师傅呢?”
“死了。”
彭莹玉在自己胸口搓了搓,搓出一块儿黑泥来,他也靠着车轱辘,望着远处,将胸口搓下来的黑泥放在鼻翼下嗅了嗅,忽然不复那种欢喜,咬牙眼神闪烁道:“俺以后要是学了武,必定杀光天下欺压百姓的蒙古人,尤其是庙里的番僧西方和尚!”
陈四九心中明白,他师傅多半是从南方慈云寺来北方投奔北方有钱的佛头,结果被噶了。
也不知说什么好。
彭莹玉却偷偷从腰带里折摸出一粒黄豆大小,发黑带着血丝的碎银子,递给了陈四九道:“大老爷说你懂文字,能帮俺代写一封书信不?”
“这银子是干净的,有个驱口临死前把银子给俺,求俺把他埋了,免得尸首被拿去庙里沤田喂狗。”
“俺趁着夜里把他尸首丢在了草原上,多半被狼和秃鹰吃了,他真有福气啊,俺听番僧说,被鹰和狼吃了的人能上天。”
“俺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江西去,趁着这点银子没被抢,你帮帮俺吧。”
彭莹玉一张脸不大,黝黑,嘴唇皲裂,但是他的眼神却很真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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