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种府,内院。
时已仲春,白日里的开封城比起前些日子已经暖和了不少,渐渐地竟有些准备要入夏的意思了,但当日头一落,到了晚上,却还能清晰地感觉到春天独有的丝丝寒意。
今日是林卿儿进种府的第一日,虽然时候已经不早了,但林卿儿却还没有丝毫的困倦,甚至寻不着睡意。
林卿儿因为模样生地不错,所以幼年就被鸨母崔大娘悉心教养,为了迎合时人所好,不止传她琵琶技艺,更是供她读书。
所以林卿儿虽是私伎,但也和那些养在教坊的官伎一般,还是通文识字的。也正因如此,林卿儿也常为一些家境优渥的士子的宴上宾,和读书人也多有交游场合。
而和读书人来往的多了,林卿儿的眼界难免也就高了些,原本种溪臭名在外,连寻常百姓都瞧他不上,更何况是林卿儿。
原本在入府之前,林卿儿最担心的事情就是种溪行事粗鲁,不知风雅,更不懂怜香惜玉,但是今日种溪的所为,却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
纨绔之名在外,在外人面前也表现地荒唐急色的种溪竟不止在私底下没有丝毫地轻薄于她,甚至自打种溪自正房回来后,整整小半日的功夫,种溪都不曾专程来看过她一面,只在屋里不知道摆弄着些什么,仿佛忘记了府上还有她这号人一般。
今日的事情,实在是出乎了林卿儿的意料,一切都与她原本的想象大相径庭,这种巨大的心理落差和不真实感,虽然给了林卿儿眼下的自在,但也给了林卿儿好奇和不踏实的感觉。
林卿儿也算是阅人无数了,这是她第一次遇到这么奇怪的人,也是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这么大的兴趣,而这个人还是一个年才十四,外人口中纨绔不堪的少年郎。
只看眼下的情况,种溪显然不是急色的人,可种溪既然不是急色的人,那他为何要在人前那般模样?
时人多重声誉,视名声若性命,但种溪却恰恰相反,明明不是那样的人,但却偏偏要做出那般模样,就不怕人言诋毁吗?
同样的,现在她的身契在种溪的手中,她就是种溪的人,种溪对她的态度究竟如何,准备如何处置或是安置她,这些都关乎她以后的处境,甚至决定了她的命运,这些她不可能不去想。
心中想着今日的事情,林卿儿缓缓地推开屋门,走到了门外,站在屋檐下,不自觉地望向了不远处种溪卧房的方向。
种溪的屋里还亮着灯,透过院中皎白月色下的层层竹影,林卿儿依稀还能看见灯光下随着火苗跳跃而闪烁不定的人影。
凉风拂面,花香入鼻,林卿儿看着那道叫她琢磨不透的身影,心中突然多了一个念头。
人天生就是好奇的,更何况这种好奇还和自己有着莫大的关系。
这种念头一旦产生,就再难压下去,林卿儿回头看了看自己屋里桌上搁着的一盒果子,思虑了片刻,踌躇了片刻,终究还是回屋端起了木盒,走向了种溪的卧房。
“咚咚咚...”
林卿儿走到了种溪的房门外,站在种溪卧房的门外,听着屋内传出的细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犹豫了些许,终究还是叩响了房门。
“小衙内,妾可能进来?”林卿儿端着食盒,轻声道。
屋里的种溪并没有立刻回林卿儿的话,而是短暂地安静了片刻,就是这短暂的片刻,竟叫门外站着的林卿儿觉着仿佛过了很久,心中竟还有一丝慌张。
“稍待。”
短暂的停顿后,屋里传出了种溪的声音。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位小衙内的前后差异太大,以至于叫林卿儿摸不着他的性情,林卿儿听到种溪的话,竟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气。
“咯吱...”随着一阵轻微的开门声,种溪出现在了林卿儿的面前。
“妾拜见衙内。”林卿儿站在门外对种溪行礼拜道。
种溪没想到林卿儿竟会在这个时候来见他,种溪让了几步,将林卿儿迎进屋里,问道:“小娘子来寻我,可有什么事情?”
林卿儿提着食盒,回道:“妾看衙内的屋里还点着灯,想着衙内应当还未歇息,怕衙内肚子饿了,故而给衙内送些果子。”
种溪连忙弯腰自林卿儿手中接过食盒,笑道:“有劳小娘子挂怀了,我是没有早睡的习惯的。”
种溪的反应不同于林卿儿印象中的失礼和倨傲,相反的,种溪不拿丝毫的架子,更没有表现出因为林卿儿的出身而有的丝毫轻视。
林卿儿见过不少官家子弟或是读书人,他们大多自诩教养,在表面上也会显得平易近人,不失礼数,但面对青楼歌伎时骨子里的傲慢却是掩盖不了的。
他们不会像种溪这样对她起身相迎,更不会细节到弯腰接下食盒,这些都是伪装不来的。
种溪的心里本就没有什么高低尊卑之念,他的所为不过是自己的习惯,他还不知自己的举动对林卿儿而言意味着什么。
种溪将食盒搁在了一旁的茶案上,对林卿儿问道:“你怎的还未歇息,可是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咱们种家虽说也算大户,但毕竟是将门,没有太多的考究,不似你以往那般事事有丫鬟照应着,你若是短了什么用度,只管自己说就是。”
林卿儿听着种溪的话,先是有些不解,但随即想明白了之后,一下子就笑了出来。
林卿儿掩嘴笑道:“衙内说的是那些出门车马迎送,有丫鬟伺候的教坊里的各行行首吧,他们是官伎,不止才艺不凡,又得贵人青眼,自然养尊处优,有人伺候着,但妾是倡家养的良家女,凡事都得靠着自己,可没有这么好的命。”
种溪闻言,这才明白自己想当然了,他原本以为林卿儿身价不菲,模样生地不错,又擅琵琶,自该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但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么大的差异。
种溪道:“原来如此,倒是我短了见识,想当然了。”
林卿儿道:“衙内出身官宦,未及弱冠,便得官拜九品,是有官身的官人,不知道这些市井之事也是正常的。”
一听林卿儿的话,种溪摇头笑了一声,道:“我这算什么官身,我不过因父辈之功,得荫九品寄禄,虚衔而已,又无实职在身,要想得官,日后还是要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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