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官员新任,程序繁杂,只除任一道,便需宰相、省台,吏部、礼部十数道官员批核,哪怕只是走个流程,也需要几日的功夫。
除任过后,才是告身,告身制授,再到宣麻,领受,又是几日的功夫。
种师极当廷任官是五日前的事情,若无意外,告身大概还要三两日才能下来,不是急切的事情。
而且就寻常而言,就是告身下来了,也还需筹备路资,准备细软,又是几日的功夫,而种师极现在就准备起了赴任的事情,确实早了些。
种师极回道:“再拖下去恐怕不妥,还是早些离京地好。”
种溪问道:“如此突然,难不成是西北战事又有变故?”
大宋对于官员赴任之期是有明确规定的,似环庆路这样的地方,赴任之期为一个月,种师极对来回的官路熟悉,最多最多二十日出头便能抵达,大可不必这般急迫,种溪的第一反应就是西北战事,需要种师极这个安抚副使坐镇。
不过种师极摇了摇头,道:“夏王李乾顺亲政未久,又是国力疲敝之时,断不敢轻起战端,为父欲早日离京非是因为战事。”
种溪接着问道:“难不成是韩相公那边有所交代?”
今日去见韩忠彦前,种师极还不曾这般急切地要赴任,但自韩府回来后,便就是这般说辞了,种溪心知此事多半是和韩忠彦有关。
种师极听着种溪的话,先是一顿,接着脸上露出了迟疑之色,似乎是在考虑这话该不该同种溪讲。
种溪也看出了种师极的迟疑,于是道:“可是此事干系朝中密辛,不便说于儿听。”
种师极摆手道:“倒也不是,这事早晚也会公诸于外,算不得什么密辛,只是此事有些麻烦,为父是怕你知道了多些不必要的担忧。”
种溪道:“爹爹多虑了,爹爹若是觉得此事麻烦,倒是真可说于儿听,儿虽不善朝政,但兴许也能帮着爹爹参详参详。”
一旁的尹氏听着种溪的话,也应和道:“哥儿说的是,哥儿现在开窍了,不似之前了,就是你此次能如愿升任经略安抚副使,哥儿也是出了大力的。”
之前种师极和刘延庆争环庆安抚副使的事情,其中种溪确实是出了大力,甚至可以说如果没有种溪的话,环庆安抚副使恐怕就是刘延庆的了。
这事种师极倒不曾怎么当面夸赞过种溪,但私下当着尹氏的面,种师极的大拇指可没有少竖了,直说爱子聪慧懂事了,远胜其他小郎,听得尹氏都不免得意几分,故才有了这番话。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也不是什么绝密之事,种师极也不再坚持。
种师极对种溪道:“环庆路安抚副使之争,刘延庆败于了我,韩相也借此压过了曾相一头,韩相与曾相素来不和,此番又得了先机,便欲趁热打铁,再下一城,彻底将曾布逐出朝堂。”
种溪连忙问道:“韩相意欲何为?”
种师极回道:“韩相欲从其子太仆少卿韩治之议,引提举洞霄宫蔡京进宫,以制衡曾布。又命我早日离京,稳固西北局势,以为朝外援手。”
种师极之言一出,种溪面露讶色,种溪两世为人,又岂会不知蔡京的大名。
蔡京乃北宋四贼之首,祸国殃民的奸相,权倾朝野十七载,上愚君王,下欺百姓,北宋之亡,在一定程度上和蔡京脱不了干系。如此“功绩”,就算是放在青史之上,和历朝历代的奸佞相较,也绝对是能够名列前茅的。
只不过据种溪所知,现在的蔡京还远远没有史书上那般重的污名,现在的蔡京不过是去岁刚被从学士承旨的位置上罢免,贬去了杭州,任提举洞霄宫这一闲职,是一个名声不太好的能臣。
原本种溪还想着蔡京被贬了地方,若是能一直这样留在杭州倒是最好,至少也该多清闲两年才是,可没想到听种师极的意思,蔡京竟然这么快就要起复了,而且还是韩忠彦举荐的。
蔡京是新党拥趸,而韩忠彦是旧党党魁,依理而言两人是政见不和的,韩忠彦又怎会请旨起复蔡京?
种溪问道:“蔡京是元丰党人,与韩相公自是不和,韩相公好端端的怎会有引蔡京进京的念头。”
种师极回道:“所为何故,不过党争而已。蔡京虽是元丰党人,但与曾布从来不和,当初蔡京离京,就是曾布所为。韩相公知官家和蔡京私交颇善,蔡京此人又奸猾钻营,此番韩相公引蔡京回京,就是为了打压曾布,欲以蔡京替曾布相位。”
种溪不解地问道;“曾布只是右相,韩相公才是左相,两府之首,韩相公既知官家和蔡京有私交,就不怕蔡京盯上韩相公的左相之位吗?”
蔡京权欲滔天,又善于钻营,只一个右相哪里能够满足他的胃口,他看中的一定是韩忠彦的左相之位,而不会如韩忠彦之意,只和曾布去争一个右相,蔡京可不是饿犬,只会去争别人丢出去的骨头,他的胃口大的很。
种师极道:“韩治与韩相公有言:官家虽登位未久,但治国有方,取的是中庸之道,正如年号‘建中靖国’之意,朝中左右两相,必当是各取元丰、元祐中人,想来不会偏颇了。”
种溪听着种师极的话,一下子就明白了其中的缘故。
所为靖中建国:立中道于天下,以靖国也。
赵佶定此年号的用意就是因为厌恶了早年的新旧党争,以为如此只是徒耗国力,便想要在新朝平衡新旧两党,使得两党中人勠力同心,共安国事。
韩忠彦也正是受了赵佶这个意思的影响,认为赵佶必定会平衡两党在朝中的势力,左右两相的相位也会各不偏袒,新旧两当各占一个,这才要引蔡京进京。
在韩忠彦想来,现在的自己已经是左相了,赵佶为了平衡两党,必定不会动自己左相的相位,蔡京就是争也争不来,他要想为执政,只能去跟曾布争相。
不得不说,韩忠彦会这么想,这么做,确实有他的道理,只不过在种溪看来,韩忠彦不是不聪明,而是太聪明,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他以为蔡京动不得他的左相之位,他以为蔡京会被曾布更好拿捏,以为自己镇得住蔡京,但他哪里知道,蔡京之能,可远远不是曾布能比的。
他引蔡京入京确实可以扳倒曾布,但他注定也会玩火自焚,将自己也给搭进去,蔡京何许人也,他要的怎会只一个右相。
种溪一拍大腿道:“韩相糊涂啊,韩相此举看似是鹬蚌相争,可得渔翁之利,但实则是引狼入室,与开门揖盗何异?”
本站域名已经更换为m.adouyinxs.com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