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和二年十一月丁酉,辽东盖州海边。
辽东这个名字,从古代就有。隋朝时焰帝两次征伐高丽,当时人苦于绶役,编个歌乎就叫“无向辽东浪死歌”,足以为证。不过那时中国天气较为暖湿,辽东水量丰沛,有千里大泽,对于隋唐军队的后勤也造成了很大困扰。自五代以来,中国天气渐渐寒冷,辽东的沼泽地质逐渐变成了适于耕种的沃野,当地渤海人和汉人许多都是以农耕为生,与契丹、奚人等游牧民族相互掺杂。辽国上层在两种不同的生产方式并存的情况下,便采取了类似一国两制的做法,将从事农耕的人民计入州县籍,而对游牧民则按部落责以贡物。可想而知,在这种情况下自然不会有城市的聚落出现,因而什么货币啦商品交换啦也就相对萧条。
拿现在的管理术语来说,这属于比较扁平的政权结构,就是一个强力的中央,下面无数零散的小聚落直接向中央负责,即便是那些农耕民形成的州县,也没有形成较为复杂的社群,因此辽国的户籍上,几百户就叫一个州,实则连中土一个街坊的人口也还不如。
在老天给面乎的情形下,地里收成好,牧草丰盛,人民也就安居乐业,能吃饱脑皮。而这种制度减少了中间权力阶层,比起中原的人民来,辽国百姓的头顶上少了许多土豪压榨,日乎可以说过的相当惬意。这也是辽立国二百多年屹立不倒的缘故。
可是一旦天气不好,收成不好。这样的体制立时就现出了层次不够丰富的弊端。商品流通的不发达,导致民间自力救济能力极弱;中间权力层的减少,又使得政府的救济效率降低;在这种局面下,倘若中央又怠于政事,整个国家在很短的时间内就会走向崩溃的边缘。
很不幸的是,天祚帝治下的大辽,如今就处在这样的状况中。当花荣五月踏上这片土地时,处处都向他显示,这辽东和中土比起来。完全就是另外一个世界。假如你杀了人,不会有官差来捉拿你,也不会有保正来揭发你,只有死者的血亲会向你报复;假如你抢了东西,只要你有能力保住他们,甚至那个被抢的人自己都会向你归顺,要求你的保护;假如你啸聚劫掠,只要你不闹得太大,能控制好抢劫的对象,不去招惹那些姓耶律、姓萧的人作对,你身至有可能得到官府赐给的官位!例如郭药师自己。在率部攻击了附近一个部族之后,契丹根本就不管他到底为何出兵,直接给了他一个详稳的职位,并且把盖州附近好大一块地方都划给他管辖——这中间当然也有贿赂的功劳。
“若是宋哥哥当初率领我等兄弟远赴此地,不知会不会更为逍遥?”花荣的脑中,偶尔竟会闪现出这样的念头来,随即便会苦笑。梁山之人虽然不象招安诏书上说的那般个个心怀忠义,却都习为大宋子民,叫他们远渡重洋,到异国为民,却也不愿。对他们来说,招安确实是最好的出路。
极目远眺,海面上一片平静,只有海浪拍打在礁石上,卷起千堆雪。花荣当然不知道,他脚下所踏的土地,就是后世的营口。辽沈战役时,这里是最后一批国军撤出东北的地方。不过,不知道这点或许也是好事,否则他心里说不定会生出怎样的联想来。
“花统领……”一旁的马扩刚刚开口,便被花荣举手打断:“马兄,此间只称大人,不可称呼官位,你莫非忘了?或是兄弟相称也可。”所谓大人,本是关外部落对于自己酋长的叫法,如汉时称呼匈奴各部的首领,便有大人之称。至于这个称呼进入汉语,成为对上位者地尊称,则是蒙元入主中原以后之事了。
说起来,马扩来到辽东也有两三个月了,只是他与花荣等人不同,读书较多,深染中原王化,因此适应起这种法外之民的生活来格外有些难度。听花荣如是说,马扩连声称是:“花兄说的是,小弟是担心,海道风波难测,相……高大人的船不知路上会不会出事。”
花荣尚未答话,一块大石上忽然发出一阵欢呼声,杜兴抓着手里的望远镜跳了起来,向下面的花荣等人叫道:“诸位大人,船来了,船来了!”
“……铁甲一千领,女真;棉布三千匹,渤海……”船靠岸之后,杜兴就接管了码头的指挥权,把几百名渤海人指挥的团团转,按照货物清单上的归属,将各项货物分门别类储藏在仓库中。要说这个码头,从大观三年便开始建造,到现在已经颇具规模,高强将东南海运中的提单制度也运用在这里,凡是支援各处的货物,都交付提单,让他们自己来提货,以此将这码头的管理权也握在了自己的手中。
这批货物数量身多,其中包话了许给女真的武器援助的最后一拨,因此负责女真商事的苏定也亲自来接货,当然,他手里也攥着装船以后由船长签发的提单。马扩却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制度,心说大家都是高相公派出来的人,为何交接货物还弄得象作生意似的?
将这疑问去问花荣时,却听花荣道:“马兄,你这就有所不知了,譬如朝廷行事,中间多有情弊,京城拨下去的钱粮,到了官军手中往往克扣,中间经手多层,直是查无可查。高大人这般行事,乃是以商法管理,登州货物上船,船长检视过无误,便签发提单,发货之人将提单送交收货之人,收货人则凭提单提货。那船长并不看人,只须有提单者便是货主,于是发货人与收货人彼此不相统属,便无情弊串通。若是哪一处查出有身短少,立时便可知谁人舞弊,何等方便?纵是奸狡之人,于此亦无从施其奸矣!”
马扩听了,大为叹服,他自小随父为官,这官府中的情弊也多有听闻,宋时全国纲运发达。各处皆是用漕挽之卒。官吏为纲首统领之,其间或是偷换劣物、或是偷懒抛洒货物,等等情弊不一而足。若是都用这种法度来统属,岂不又是一处大利于国?若是他这想法被高强听到,必是笑而不答。用这办法确实利国,却会大大损伤了众多纲运从业者的利益,尤其现在这些纲运从业者有许多都是石秀的手下,更是无从革起。只有从一开始就分割出不同的利益体来,才可以如此施为。
待货物——入仓,杜兴才松了一口气,丑脸上笑出许多皱纹来,大声招呼着码头工人和船上水手到码头旁的墟镇中宴饮作乐。花荣一抖缰绳,向马扩道:“走吧!去看看高大人今番给咱们送了什么来!”
待驰近码头,却见杜兴引了一个人正过来,花荣这等箭手眼神自是犀利,老远就认了出来。惊喜道:“项兄弟,怎的是你?”
那人却是首日的梁山一员头领,八臂哪吒项充,向来在武松的黑风营里干事。见花荣来到,项充抢上前来,叉手为礼,还未开口。花荣一把拉住,笑道:“此间不比中原。无需拘礼。”便将马扩与他引见了,其余如之文恭等人现今都分散在各处,并未来此接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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