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蓦地长叹一声,道:“颖儿,你心中愁苦,我又何尝好过了?实则我夫妻之间,并无情伤,纵是你一向无出,我也略无介怀。今既有此情。我亦愿与你重修旧好,再讲前缘,只消你允我一事。”
蔡颖倏地抬头,眼中盈盈地尽是惊喜之意:“官人肯念旧情,奴家正是万千之喜,莫说一件,便百件,千件,奴家也自依从得。”
这样的笑脸,多久不曾见过了?高强心中暗叹,遂道:“妇人有三从四德,娘子可否说来一听?”所谓三从四德,自是古代对妇女的一些行为规范总称,以当时来说。大概就和现在的婚姻法一样地位。至于现代的男性三从四得,什么老婆说话要盲从,老婆上街要跟从,高强当然是不会对蔡颖说起地。
蔡颖一听这话,脸上顿时迅即黯淡下去,大眼睛里已是隐隐现出怒色来:“官人,妇人家要三从四德,奴家怎的不知?倒敢问官人一句,所谓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官人知否?”俩人这一番对答,已经尽显矛盾的根节所在。高强是认为蔡颖是自己的妻子,就应该顺从自己,哪怕是有些不利于蔡家,也得依从;蔡颖却道高强能如此青云直上,受蔡京恩惠良多,如今蔡京老迈,又有几年好活?再说高强一力赞助蔡京复相,他自己也可跟着同享富贵。偏生执迷不悟,估恩不愎,举手之劳也不肯相助,似此为人,怎不叫人齿冷?
高强见她这般,情知说不得,如今还是大宋盛世,要他如何向蔡颖解说让蔡京继续执政的坏处?实则徽宗朝的政局,就是从政和年间蔡京第三次执政开始急转直下,蔡京为了固宠,兴起丰亨豫大之说,又营造宫殿,百般媚上;而徽宗赵佶为了防止蔡京权重,也就不得不汲引近臣为蔡京挚肘,由此王甫、李彦、梁师成等人纷纷用事,终于群丑乱朝,一发不可收拾。而他现在极力阻止蔡京复相,就是希望能由此保持朝中大臣势力的平衡,以便恢复大宋元气。
“罢了!你我歧见太深,无言可解,只得留待时日,为夫去也!”说是这么说,不过若是蔡京从此不出,高强得以从容施展手脚,大宋国祛倘能延续,则蔡京多半还会以本朝名相之姿留存后世,名标青史,又怎见得他会祸乱朝纲?又怎能向蔡颖宣示他今日抉择的正确?
见他起身要离去,蔡颖又急又怒,尖声道:“官人且住!如今家祖不日返京,三度秉政已成定局。家祖命奴家传言于官人,他老人家既往不咎,且愿一力保全官人如今的权位,更容官人尽展胸中大志。家祖以德报怨,似此已是蔑已尽矣,官人还要一意孤行,与家祖别道?”
高强心道原来如此!蔡京这算计的可真是好,情知我得圣眷,这么拼下去只是两败俱伤,他就算能重新秉政,也得倚仗我的钱庄和应奉局来佐他理财,因此走了这条夫人路线,想要重新收拢我。倘若果真能如蔡京所言,我和蔡颖之间没了立场的冲突,自可重修旧好了。
只是,我一切布置,都已如箭在弦,如何可收?况且,要说蔡京能绕过曾经背叛他的人,那真是痴心妄想!自打当日面拒蔡攸插手博览会的要求,本衙内就已经下定了决心,誓要将蔡京压的永世不能翻身方可,似这样的政坛巨人,惟有如此对待,方为正道。本衙内可不是那等无聊文人,会存什么佞靖之心!
不过,这等言语,自然不能向蔡颖去说,就便说了,也是无益,徒令蔡京更添戒心而已。“颖儿,即便是如今,我心中依然怜你如昔,只是你若不能谨守妇道,如何做得我高强之妻?至于朝政大事,非你深闺妇人所能知者。为夫言止于此,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说罢,高强推门而出,再不回顾,耳听得身后一声怒喝,有什么物事撞在门上,摔的粉碎,静夜中传出甚远。他面上露出苦笑,自知这一遭已经彻底和妻子翻了脸,传到蔡京耳中,也必定大增他的戒惧之心,等到蔡京重新秉政之后,必定会致力于清除自己的势力。而这一场争斗之后,不管自己和蔡京谁胜谁败,自己和蔡颖这一场夫妻,多半也是走到头了。
但,夫妻一场,临到歧路,若是我再用权谋欺诈于你,还算什么大丈夫?这一点坦白,就算是我对你所付出情义的报答吧!况且,面对与蔡京的最后决斗,我也不会给自己留下任何退路的!”高强口不出言,周遭无人,但心中那一团斗志却熊熊燃烧起来。
果然不出他所料,次日蔡颖的手书一封,就交由其心腹家将送往蔡攸府中。高强虽料到此节,却也不派人去拦截,此时就算瞒了一时,等到蔡京回京,仍旧会从蔡颖口中得知自己的立场,那时反而显得自己下作了。当然,在某些马基雅维里主义者眼中,自己的这种坚持殊为可笑,不过高强却觉得,对于蔡京这样的人,就算要用手段,也须得用阳谋,这等小手段只会授人以柄而已。
政和元年十一月甲辰,蔡京座船抵达汴河码头,万众期盼的蔡元长,终于再次踏上了汴梁的土地。
当天码头上迎者云集,自右相梁士杰以下,蔡京的门生弟子咸往迎接。当蔡京走上船头时,立时引发一阵欢呼,其热烈处虽不能与大军呼喝相比,但对于这些文士来说也是竭尽胸中之气了。
今日之蔡京,鬓角已是半白,一身紫袍玉带,样貌依旧伟岸,那张冠玉一般的白脸上,此时却不见半点得色,询询如温良君子。当有梁士杰和蔡攸登船,搀扶着蔡京走下跳板,众门生子弟一起上前问谒,高强是两府之尊,虽然辈分远在后面,却被推到了前排。
“恩相,孙婿高强叩拜!”大众面前,高强不敢怠慢,依旧大礼参拜。
蔡京停下脚步,也不知他是否已经得到了高强的立场,反正脸上一些儿都看不出来,全是一番慈祥:“强儿,我在杭州,多承你命人奉侍甚谨,有心了!”说着,怀中取出那一副老花单镜片来,笑道:“今番得以修成哲宗实录,说来多亏了你这副眼睛片,否则老夫目昏难视,写字也怕看不清了!”说罢呵呵而笑。
“老蔡啊,你这是在向我示威?须知本衙内送了这玩意给你,就明摆着不怕你,有什么招数尽管放马过来!”高强心里嘀咕,嘴上谦谢加道贺,周围许多人当即跟着大拍马屁,说蔡京老当益壮,文坛政坛上正可纵横驰骋一番。
瞥见蔡京身边,蔡攸望自己的眼光暗藏狠厉之意,面上却满是得意的笑容高强暗暗冷笑:笑吧,你也就笑这么一会了,本衙内为老蔡准备了些什么大礼,明日起一一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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