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贯忠还待再去扶起他,身后一只手伸过来搭在他肩上,止住了他的行动。他回过头去,见高强向他摇了摇头,示意暂时不要理他。
陆谦和杨志已得了指示,自去将三具尸体摆布好,再把杨雄杀妻的那把腰刀放在李固手边,这便是一个劫财不成杀人泄愤的现场了,为妻报仇的便是杨雄本分。至于李固为何要劫财?天晓得,怕是失火烧了翠云楼,畏罪潜逃路上缺少盘缠吧。
待到一切安排妥当,众人已是衣衫尽湿,形象都有些狼狈。高强见燕青兀自躺在地上,便过去伸手扶起,燕青却又挣扎,高强也不多话,直接一拳砸在他头上打昏了,然后背在背上当先下山,陆谦和杨志都要来背,却被他推拒了,身后杨雄扶起石秀,一行人扬长而去。
当夜子时,月朗星疏,下了一场大雨的空气格外清新。高强正在屋中准备就寝,忽听门上有剥啄之声,又听外间杨志低喝道:“什么人?”
“是我,燕青。”门外的语声低沉沙哑,但已经有了一些生气。
不待杨志说话,高强便出声道:“杨志,请小乙进来吧。”说着披衣起床,到了外间,见燕青换了一身布衣,形容虽然憔悴,神情却颇淡定,向高强鞠了一躬道:“衙内,燕青深夜前来,冒昧之极,还请海涵。”
高强一楞,眼前的燕青表面上已经基本恢复了常态,却叫人有种异样的感觉,心念一转之下已有了计较,便道:“小乙哥,可是来向小生求去的么?”
燕青微一错愕,随即便坦然道:“衙内料事如神,小乙正是来向衙内请辞,还望衙内恩准。”说着又鞠了一个躬。
高强微微一笑:“小乙哥,小生对你甚是敬慕,视你为兄为友,自然是来去由君。却不知可否问一句,小乙哥可是要回卢员外身边去么?”
燕青低着头道:“衙内如此宽宏大量,燕青铭感于心,但小乙并非回卢员外处,只想浪迹天涯,了此残生罢了。”
这回答早在高强意料之中,他点了点头:“男儿志在四方,小乙哥若有意畅游天下,也是一件快事,小生决不阻拦,任凭离去便是。”
燕青抬起头来望了高强一眼,神情微动,旋即又宁定,只深深施了一礼,便转身欲去。
恰在他转身的一瞬间,高强忽然淡淡抛出一句:“小乙哥,你可以逃得了小生,逃得了贯忠,逃得了人间万事,可逃得过你自己的心么?”
此言既出,燕青浑身如遭雷击,标枪一般挺直的身子蓦地剧烈颤抖起来,一只脚虽已迈了出去,却犹如千钧之重,再也抬不起来。
他霍地回身,脸上已布满了泪水,颤声道:“衙、衙内,你说什么?”哪里还有半分往日风流浪子的风采?
高强暗叹一声,起身走过他身旁到了门前,仰起头来看着天上的玉轮,此时已是七月十六,月色皎洁,清泠泠地照着人间世。
“小乙哥,你看这一轮明月俯照大地,人间的悲欢离合尽受眼底,无论世人作了什么,都逃不过她的眼睛。”他转过身来,眼睛凝视着燕青红肿的双眼道:“你我的心也是如此,无论走到哪里,无论你我作了什么,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都有一双眼睛在看着,你要如何逃过?”
燕青浑身巨震,山一样地崩溃了下来,痛哭失声,只道:“衙内,衙内,你……”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高强拉起他的手,喟叹道:“小乙哥,朋友相交固然在心,人生处事又何尝不是如此?若是心安,便寒食陋室也甘之如饴;若一心不安,便锦衣华服钟鸣鼎食,也是惶惶不可终日。如此人间世,难得有个朋友共渡,小乙哥何不与小生携手同行,相互砥砺?”
燕青泪流满面,语不成声,却听高强又道:“往者已矣,来者可追。小乙哥,倘若能守住心香一瓣,焉知冰清玉莲不会在心中长自馨香?”
燕青双脚一软跪倒在地,只叫得一声:“衙内……”再也说不出话来。
高强喟叹一声,遥望一轮明月,却不知今夕何夕,此世何世?明日便要归去汴梁了,可我寸心惶惶,何处可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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