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氏脸上满是讥诮,“亏得大小姐还记得这些琐事。徽城乃是建州首府,虽比不得江南富庶却也极为繁华。是时天下大乱,徽城却在建州巡抚黄庆黄大人的管理之下富足安康。”她脸上的神色缓和下来,似乎陷入了美好的回忆之中。
“那一天是腊月十一,天上飘着雪,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闵大将军是如何闯入巡抚府的,那些如狼似虎的官兵是如何血洗了巡抚府的。从黄大人往下,黄夫人、王姨娘、冬姨娘……黄家所有的人无一幸免,茫茫的白雪都掩盖不住血流成河。”
皇后冷冷的道:“不,至少有一个人幸免了,不是吗?你!”
黄氏的眼神如刀,“大小姐说得不错,我是黄大人的亲孙女黄樱,眼看着娘亲弟弟,还有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小妹都死在了闵家军的屠刀之下,我知道自己不能死,只有活着才能报仇。”
皇后点头,“所以你混在了仆人之中,那些忠心于你黄家的仆人自然会替你保守这个秘密。然后,在我和兰儿进城之后,你故意引起了兰儿的关注。我还记得你当时楚楚可怜的小模样,也难怪兰儿会坚持留下你,还让你当了她最最信任的贴身丫鬟。”
黄氏冷哼一声,“那是二小姐自己蠢钝,怪不得他人。”
皇后怒道:“兰儿心性纯良,怎会想到小小年纪的你居然如此歹毒。”
“歹毒?”黄氏大笑,“我的祖父和父亲乃是前朝忠臣,忠于皇上誓死守卫徽城又有何错?姓闵的屠我满门,难道就不歹毒?只怕比我歹毒千倍万倍。”
宋潇雅听到此处,心中极为纷乱,乱世之中谁对谁错其实根本难以论断,一将功成万骨枯并非夸张,她亲身经历了南越的战场,这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战争的残酷。黄氏小小年纪就面临满门尽灭的惨剧,心中会有这样的恨意她能理解,可是将这恨意同样发泄到无辜的人身上,与那些杀人者又有何分别?
只听太后问道:“你当年几岁?”
黄氏一愣,傲然道:“七岁。”
“七岁,”太后喃喃,“七岁,不过是个孩子而已。你可知当时的徽城之外已是饿殍遍野,流民在城下被无情的殴打驱赶,整个建州已是十室九空。你所看到的富足安康,怕只是你黄府的富足安康吧,哪怕到徽城的平民区去看一看,你也得不出这样的结论。”
“胡说!”黄氏向来没有表情的脸竟突然涨红了,“反正事情已经过去三十年了,你们一个个的高高在上,当然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太后淡淡一笑,声音却依旧威严,“当时前朝已在崩溃边缘,朝政由内而外从上到下整体腐败,你以为你祖父是唯一的一股清流?若真是清流怎么可能存活到最后!既然坏事做尽,那就要有被清算的准备,你可知当时闵将军进入黄府之时,为何那么轻易的就能灭了黄家满门?”
“为何?”黄氏的声音怪异的尖利。
“因为你的好祖父根本没有誓死捍卫徽城,而是正准备携家带口从后门开溜,还没忘带上满车的金银财宝。”
太后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子在挖着黄氏的心,她只觉得自己的脑子一片混乱,难道自己三十年来都想错了?不,绝不可能!
“就算是真的,你们杀了我祖父父亲还不够吗?为何连老弱妇孺都不放过?”
“呵呵,”太后笑了,笑声却如此冰冷,“放过?你冷眼看了这么多年,难道不懂得斩草要除根的道理么?放过老弱妇孺,让他们有机会回来复仇吗?就像你一样?成王败寇,不过如此而已。”
黄氏一直挺立的脊背终于弯了下来,跌坐在自己脚上。“我要报仇,我也没错。”她低声道。
“若你针对的是闵将军或当时灭你满门的任何一个将领或是士兵,哪怕你的手段再残忍也好再无耻也好,哀家都会赞你一句有胆色。可你针对的却是一个真心对你好的纯真女子,哀家只能说你死有余辜。”
“呵呵,”黄氏无奈的低笑,“你以为我不想么?可是闵府里向来戒备森严,连伺候的小厮都是退下来的军人,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能有什么办法?就算对付闵幽兰,我都没有下手的机会。”
她的眼中又浮现出一丝丝的疯狂,“好在她自己作死,居然跟人私奔,我坚决要跟着她走,还把她感动到落泪。只可惜宋落尘把她看得很紧,一刻也不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我们三人躲躲藏藏,最后在南疆深山中的一个寨子里落了脚。哪怕如此,宋落尘也从不让她落单,他是真的爱死她了。”
“我以为我这辈子都没有报仇的可能了,我已经退而求其次,只要姓闵的一个女儿的命而已,居然都做不到。可是闵幽兰怀孕了,她的情绪也不稳定起来,无论宋落尘做什么都很难让她开心。直到她怀孕八个月时,她哭着闹着一定要回辅国公府,说不能让孩子生在外面,说他们已经有了孩子,她爹娘一定会接受宋落尘。”
“刚开始,宋落尘是不肯的,后来在我的劝说下终于还是同意了。没想到真的是天助我也,我们居然遇到了瘟疫。宋落尘很是小心谨慎,但是再谨慎也有疏忽的时候。是我,是我将瘟疫死者的呕吐物放进了汤中,而我知道闵幽兰从来不喝汤。我要让她亲眼看着自己最在乎的人死在面前,让她体会体会当年的我的心情。不,她根本就体会不到,她所面临的痛苦和恐惧根本不足我的万一。”
“宋落尘感染上了瘟疫,而闵幽兰却在伤心和自责之下动了胎气,提早生产了。这对我来说是最好的机会,可是……我居然下不了手,我眼睁睁的看着她生下了孩子,眼睁睁看着她筋疲力尽的抱着孩子守在宋落尘的床头哭泣,可我居然下不了手。”
“这说明你还有一些良知,知道谁对你好。”皇后的声音冰冷。
“良知?哈哈哈哈,良知是什么?我只不过不想亲手沾上血而已。因此我找来了宋孝喜,他是我在客栈门口遇到的唯一一个活人,没想到却是个孬种,又贪财又没胆子。”
“那时,离京城已经不远了,若不是因为瘟疫横行,可能闵幽兰早就被人发现带回去了。真是老天有眼,我当然不会带她继续回京,因此便编了几句谎话,让宋孝喜带我们去了他的村子。好在根本就不需要我动手,闵幽兰自己就把自己给磋磨死了,大概是因为早产伤了身子没有好好调养,又整日里郁结在胸哭哭啼啼,没过过久她就死了,只留下了那个小贱种。我也无处可去,反正活着的唯一希望也达成了,也不想再过那种东躲西藏居无定所的日子了,干脆就留下来嫁给了这个孬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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