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坐在春暖阁的花园里,洗去了一身疲累,明明身体已经快要负荷不了,脑子却怎么都不肯停歇,索性天气渐渐转暖,即便没有月色可赏,却也无风。芷澜他们为她担心受怕了几天,现在她回来他们却是累得不行,都早早的睡下了。或许是习惯了牢中的生活,她凝望着遥远的天幕,思绪渐渐飘远,有点想念家乡,想回去,不知道家里人会不会因她的失踪而焦急万分。将珍藏的茶具一一拿出来摆放整齐,洗净了手,她开始将鹤云针取出来,用火慢慢烤灸,再闻茶香嗅茶色,从来佳茗似佳人,好的茶与美人一样珍贵。煮茶的水她是用晨曦的朝露,取之虽慢,却最是干净澄澈,能将茶汤提升至一个新的境界。她素日躲懒惯了哪能早起去揭这晨露,以至于一直舍不得拿来煮茶喝,喝的都是山涧的泉水,已是甘甜。今夜许是心情不好,索性就将晨露全拿来用,窝在阁前的菩提树底下,静静煮茶。
她的手指纤细修长,指节分明,白皙嫩滑,如一颗青葱的水仙,极是好看,尤其在专注煮茶的时候。额前的碎发俏皮的垂落下鬓角,露出她饱满圆润的小巧耳垂,墨发就松垮的绾在身后,用一根束带扎了起来,随着她的动作在腰际轻柔的舞动。她穿着素色的裙裾,只在裙底用紫色的暗线描掕出几朵含苞的花蕾,是佛铃花的纹理。她坐在矮凳上,身前的矮几上放着一整套的茶具茶皿,有幽幽的茶香飘来,彰显了她的品味。她背对着自己,依旧在专注摆弄着,许是捣鼓的热了,宽大的袖袍挽起了一截,逶迤在地,露出了白皙的臂弯。光从背面看确然是个静默的美人,如一幅水墨画般古典素雅,而且看起来是那么的瘦弱,仿佛风一吹就散了,就能完全将她融在夜色中。他心中一凛,像是被什么东西抽动了一下。
他来,仅是作为她从牢中出来后礼貌的慰问,却不想她看起来甚是自得其乐,比他想象的更为顽强。
流锦望着那个蹙足在苑门前的男子,只见他取下腰间的令牌递给自己,“拿去给她。”这是他答应她的,如果她能活着回来就不再限制她出府的自由。
望着那块玄色的令牌,和那个远去的背影,她的鼻子有点瑟缩,他什么时候竟然也会肯让步,在这样的朝代是多么的难能可贵,这样的代价是值得的。
“喝杯茶吧,我刚煮的?”一时冲动,脱口而出。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他停下来,而他即将跨出苑门的步子确然又收了回来,转身望她。她的眼底有隐隐的期盼,小心翼翼的询问,像个拿着考卷的学生在等待着成绩出来。
明显的犹豫和迟疑,就在她以为他会拒绝时,听到他很淡然的说了个好字,心里的那块大石忽然落了下去,随之而来的却是更沉甸甸的紧张,就怕他会看不上自己的手艺。什么时候变得那么没有自信了,即使救自己出来的那个人不是他,即使明知他不可能喜欢自己,就因为那些在幻境中太过真实的梦,让她分不清眼前这个人到底是谁。她想努力的辨清,却发现自己是那么渴望看到他,哪怕只是看看他。
“煮得不错。”他赞叹道,眉色微不可见的松缓,虽不见笑意,却也少了分冷漠。
真的吗,真的吗?她眨眨眼,想要确认他话中的肯定,被赞扬都会感到很开心,尤其是被他赞扬。朝夕抿了抿唇,不动声色的浅尝了口手中的茶盏,茶香四溢,暖暖的蒸腾着,薰薰然的使人迷醉。
“没有查到秀怜有什么问题吗?她为什么死了?”
他放下茶盏,慢慢在她对面坐下,炉子上烧着茶水,缓缓上升的水汽将两人隔开,好似一层薄薄的雾障,雾的一端是他朦胧的脸,轻袍缓带,眉目如镌,如诗如画,端得是应了那句话:纵是年少风流可入画,却也自成风骨难笔拓。
以前读上林赋的时候里面有一句话,大意形容的就是此时的情景。长眉连娟,微睇绵藐,色授魂与,心愉一侧。她当真是被迷了心窍,感觉此生就这么陷进去了,再难入眼其他的风景。
他微微递过来一眼,看得她兵荒马乱,真就是自己做了错事的场景,羞愧的低下头,再不敢看他,水蒸气微熏得她脸色通红,连脖颈都红了,好在有雾气挡着,他到真没什么注意。
偌大的菩提树下,翠绿的枝叶挡在两人头顶,蒸熏的茶香袅袅伴在四周,静谧的空气中,连露珠都是甜的,再没有比如此更美好的夜。
“秀怜是自杀的,没有任何线索。”淡然的一句话将她所有的小心思全部打破。而他手中确然握了秀怜所有的罪证,却不愿告知与她,这件事没有必要将她牵扯进来。
那么说来,确实是叶裴救了她,她本还抱着一丝希望,私心里希望能在他心底有一点小小的位置,不过就算他帮不了她什么,但过程也总归是他参与过,递了杯茶给他,她郑重道:“谢谢。”这声谢谢包含了太多,包括他们能这么坦然的坐下聊天,是她都未曾想过的。
他没说什么,算是欣然承接了。两人没有说起关于令牌的问题,司夜离没问朝夕需要出府做什么,她正好不想解释,免得撒了谎还要用无数个谎来圆。
不知是否两人从未如此心平气和的坐下来,一时之间相顾无言,除了煮茶喝茶,真不知能聊些什么。她其实是怀疑过秀怜的孩子是否是他的,毕竟她是亲眼见过秀怜与别人有染,但上次她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已然指证过秀怜,无凭无据的话谁会信,那也不过是她的心里在作祟,能那么想似乎就会好过些。几次话到了嘴边都不知如何开口,朝夕看他一直沉默着,心里定是为秀怜的事不好受,也不去打扰他,这个时候他只是需要有个人陪着,并不需要过多的言语来排解。后来都有点想不起来两人总共喝了多少茶,是怎么回去的,她隐约只记得司夜离似乎挺爱喝她煮的茶,而他的脸色好像真就喝了她的茶感觉好了许多。
迷迷糊糊想睡着时,却是芷澜挤到了她身边,偷偷说:“小姐,奴婢们可全都看见了,你和相爷感情进展神速,可谓是一日千里啊,看来相爷以后会常来这个院子,改明奴婢和小鱼小燕去后厨多备些吃食,我们的春天也熬到了……”芷澜兴奋的说着口沫横飞,对于自己终于能扬眉吐气这件事上耿耿于怀,忘形的比她还厉害,像是果真有那么回事。看把她得瑟的,司夜离不过就来春暖阁坐了一坐,又能说明什么,她还不至于头脑混沌到分不清他对自己如何,两人只要保持着这样的距离就好,不会太过又不会太生疏,否则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要该怎么办了。
“别巴了,快去睡,去去。”朝夕将芷澜推出床外,这才蒙了被褥,隔着黑暗的褥子睁开眼,心里恍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她承认自己是怯懦的,有些感觉宁愿藏在心底都不想去揭破,她会害怕那些不确定的因素,也会害怕自己终有一天会舍不得离开,正如她不敢问他关于自己的那些梦境,那些和未来有关的事,她不仅怕失望,更怕的是他会把她当成一个异类。司夜离予她是在这个陌生的朝代最好的恩赐,犹如让她在惶恐彷徨的时候找到了一盏指路的明灯,她的心有了温暖,也就有了勇气继续走下去,只要这样就好。
自从司夜离给了她令牌后,朝夕在府中的地位显然上升了不少,虽然暗里还会有不少人对她指指点点,明着是绝对不敢的。朝夕其实也没指望过一直对她有成见的人能改观,到是介于秀怜那件事后彼此都安静了不少,秀怜所居的冬凝阁空了出来,以前伺候她的人都被分派去做了其他的事,只有贴身的如意和如蝶据说是去打扫下人的房肆,感觉秀怜走后他们甚是凄凉,原本是最得宠的侍女,平日里说话都要比别人高上几分,如今却落得这样的下场,可想而知那些被他们欺凌过的人会怎样百倍千倍的还回去。
芷澜回来与她说了这件事后,不禁又想到了自己,感叹自己会不会有那么一天,连着小鱼小燕都有几分感伤。朝夕除了安慰他们别无他法,如意他们那是自作自受,这个府中的人本就拜高踩低,就算不得罪人也不见得别人会善待你,更何况是自己要作死,如今不过是因果偿还,凡事皆有轮回,只要他们不去招惹别人,善待彼此,那么别人也就不会来招惹自己,当然勾心斗角不断想要往上爬的除外。
天气日渐暖和,已经不需要再穿大氅,这对于她这个本就寒毒侵蚀的身体不知道好了多少,她本也怕冷,里三层外三层的裹着,行动甚是不便。天气好了,心情自然也好,拿着令牌换了身简装出府,芷澜是知道她要去哪里的,本想跟着想想又不大好,她毕竟是个受过三纲五常、女子妇德的人,接受的教育不同,哪能去那种地方。芷澜心中是忐忑的,又阻止不了朝夕,只能祈求她别被相爷发现,这件事真的不是那么好糊弄过去的,除了会让相府颜面扫地,她真的会成为万民唾骂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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