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的春之祭都异常热闹,今年由于各地都频出事端,朝廷为减开支,也不赞成大张旗鼓,仅以简单为主。这种事本来就是内命妇在操办,外面的人不知内情,依旧是热闹一片,翘首以待。然而朝堂上的事,却是瞬息万变的,比如黔郡之事。西凤帝并未派任何人前往黔郡支援,只以先前的两位官员特使压制着。偏偏这个时候,司相又爆出卧病在床,好几日都不曾早朝。也有人揣测司夜离这是在称病避灾,病乃非病,故意装出来的。有些人不以为意,当日西凤帝深夜召司夜离进宫,两人所言之事不为外人道,则认为司相或许是被皇帝训斥了,更甚者失了帝心,才会暴病的。索性这病来得奇怪,难免会有诸多垢议。为此,西凤帝特意遣了院正前往替他诊治,说是风寒侵体,积劳成疾,怕是要将养好些时候,这才打消了朝中的风言风语。
有些嗅觉灵敏的到是闻出了些味道,在这微妙的关系中,还不足以击垮这个曾经深得器重的重臣,只是此事毕竟在皇帝与司相中划了道刻痕,未免司相功高盖主,也未免司相太得人心,做事掉以轻心,黔郡的事他已插不上手。这可是个灸手馍馍,就如掉下的馅饼,谁捡了都是好事,做梦都要笑醒。首先,西凤帝已派了人打头阵,丢鸡蛋丢烂菜的苦差事都有人承担了,这就缓解了灾民心中的愤怒。那么,朝中若是再派人去,无论是谁,都将是解他们水深火热的恩人,如一汪清澈的泉水,及时的浇灌下去,在百姓心中必定犹如再世父母,值得他们拥戴。
这也就是为何司夜离会一夜之间病倒的原因。他肯定想不到自己做了别人的踏脚石,还赚取了他的美名。当一个人自负极为聪明的时候,偏也见不得别人学着自己,或许是讨厌看到翻版的自己,也或许连他内心里都未必是认可自己的。又甚者,当那人付出的是真心之后,也同样会看不得别人的虚情假意。司夜离是哪一种,怕是只有他自己心里最清楚。
然则相府中,这次司夜离病倒,平日往来的同僚倒是少了来探望的,他也索性闭门谢客。伯恒守在夏玉阁,内又有流锦等一众府卫,连他的小妾都不得见。这几日,虽有秀怜常常来闹,非要进阁去看看司夜离,其余的妾侍都有来过,明知吵闹无用,换了种方法算是聊表心意,有煮粥煮汤煮补药的,也有贴心送自己针织绣品的,伯恒统统收下后,一切的回音都石沉大海,只有一句话“相爷需要静养,各夫人请回。”
当芷澜劝说朝夕也意思意思去一次夏玉阁时,朝夕正懒洋洋躺在小塌上,左手拿着话本子,右手磕着瓜子,脸都没抬一下,迷茫道:“我生病的时候怎么没见他来看我呢?”一句话将芷澜噎死。她若要有那闲功夫,不如看几个故事还有趣些,她可记得某些人曾经说过要让她这个夫人在这个位置上坐到死,除此之外其他的永远别想得到。咦,她怎么想不起来他是什么时候对她说过的?她明明从没和他说过话啊。朝夕有些幻觉了。揉了揉发沉的脑袋,想必是盯着书看了太久。不予理会芷澜对她不争气的埋怨,在小丫头犀利的忿恨眸光中,恨不能将她戳出两个洞出来。朝夕扯过一旁的布衾,厚着脸皮继续睡回笼觉去了。人生若此,吃吃喝喝睡睡,这般悠闲,不就是她一直奢望的么。有何不好?
“那个,不管任何事都不许打搅我,听到没?”赌气睡去前她还不忘叮嘱。她可是最讨厌睡不好的,万一睡梦中正在做什么美梦,被人拦腰截断,那肯定是世上最悲催的事了。
芷澜无奈的点头,“知道了。”她的这个习惯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每天除了吃就是睡,一睡就是好几个时辰,睡时多醒时少,整天就浑浑噩噩的,真不知道她还能懒成什么样子。
朝夕这一觉睡得沉,至翌日玉雪亲自登门她都在睡梦中。晨光中翠薄清透的露珠栖落在枝头,檐角的水滴越渐在融化,早春的花散发着清幽的淡香,这一切宁静中的美好,却掩盖不住兴奋而雀跃的心潮,每一位凤都的百姓都在期待的盛事。
“小姐,该起床梳洗准备了。”芷澜撩开层层陇纱,随之其后的小鱼小燕放下手中捧着的绣盘,绣盘上用红色的锦垫托着的,是今日需要穿的华服、首饰、、头饰、绣鞋,以及梳妆需要的胭脂水粉,净脸的玫瑰水等一一呈上。芷澜见叫了朝夕无用,走到窗前,打开窗,让光透进来,照亮屋子。稀薄的晨光随风轻轻舞动,撩拨着陇纱映散在青石地上,点点七彩的光晕夹着珠帘清脆的环佩声,如美妙的乐章,奏出最华丽清悦的音符。朝夕在这片如诗如梦中睡得越发深沉,间或换了几个姿势,唇瓣露出惬意的笑,嚷嚷着“还早呢!”,抱着布衾往里榻缩了缩。
芷澜几乎要抚额,凝眉扯了扯朝夕紧紧环抱着的布衾,纹丝不动。别的阁中夫人怕是早就对这场盛事期待已久,都早早的起来打扮,生怕被比下去。与其说这种场合是斗智斗勇,不若说是实力与智慧的比拼,容貌与涵养的比拼,及衣饰间的比拼。这种华丽的秀场,就是名媛贵妇难得秀出自己,与别人一较高下的时候。他们的穿着打扮不仅关系到个人的面子,他们身后所代表的身份地位都岌岌相关。玉雪刻意叮嘱过他们,千万要装扮好朝夕。朝夕如今是顶着司夜离夫人的头衔出去,原本人们就都好奇司相为何会娶她,对她的容貌颇多关注,哪怕是骂声一片,都不影响她如今在凤都的人气。司夜离这次又因受黔郡的事牵连,在朝中的官员中难免有所非议,排挤在所难免,所以未免对他过多的关注和垢议,他又尚在病中,这次的春之祭他不会去参加。那么,仅以一人带领全府侍妾的朝夕就要第一次独自撑起这个家,面对这些流言蜚语。
芷澜看得出来,即便是她被允许进库房挑选最华丽的服饰,府中的下人都不看好朝夕,认为她会给相府丢脸。芷澜护主心切,嘴上不说,心里急切,奈何朝夕偏偏无动于衷。
“不早了,梳洗、沐浴、更衣、妆扮都是需要时间的,还有我为小姐特制的早饭,有你喜欢吃的茶酥糕哦。”芷澜献宝似的拿出盘糕点,上面平整的摆放着淡绿色梅花状的精巧茶酥糕,每一块都偎贴成四方形,如宝塔般垒叠着。茶酥糕的好吃之处在于,是用名贵的鹤云针为主料,熬制出来的茶叶水参杂在酥皮中,糕点中带有鹤云针独特的香味,当真千金难求。莫说普通人用不起这种茶叶,便是有也舍不得喝,像朝夕这种奢侈的用作糕点的,怕是实难寻其二。芷澜记得,朝夕每隔几天就要吃一次,做法还是她亲手教给她的。
朝夕挪了挪身子,闭着眼睛想要去抓茶酥糕,双手在空中胡乱的挥舞。她成了朝夕后,和原来的朝夕口味没什么变化,连身子都继承了她的阴寒。他们都以为她从昨日睡到今日,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半夜身子极度之寒,如浸在地窖中,疼痛难忍,整个身子虚弱到无力出声,冷汗几乎浸湿了整条布衾,未免睡在外室的芷澜发现,她一直紧咬着嘴唇不肯嘶喊,连嘤咛声都不敢有,深怕芷澜听到,望着夜色从黑暗到灰蒙,熬过了这段痛苦,她才挣扎着换了条布衾慢慢地睡去。朦胧中她能听到他们的说话声,她也想起来,可是身体太过虚脱,她实在爬不起来。
昨夜没有月亮,她日子又过的混沌,差点忘了每次月圆之时就是自己寒毒发作之时。她想了想,芷澜并不知情,她也是后来寻机会问了陈三才知道的,陈三说寒毒无解,只能自己克制着,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也嘱咐了陈三不许说出去。既然如此,她每月都要发作,芷澜在她房中也不大方便,还是让她搬出去的好。
“小姐,你前段时间不是一直想要出府去看看嘛,现在正是好时候,难道你想错过这个好机会?”芷澜继续鼓动着。
她说得没错,府中规矩繁多,想要出去一次需要报备,详述地址、事项等,出入府都有详细的时间规定,再经由管家伯恒同意后,拨于府卫和随从方可出去。这么麻烦的程序往往也限制了夫人们出府的次数,毕竟被监视着的感觉总不大好。
朝夕闻言倒是来了精神,睁开稀松朦胧的双眸,她此刻眸底澄澈,恍如一个出生的孩童,对这个未知世界的懵懂好奇,无辜的回望着芷澜。芷澜早就对这双会说话的眼睛免疫了,小鱼和小燕却是一瞬不瞬的盯着朝夕,仿佛所有的表情和动作都被定格了。眼前的女子隔着重重纱幔后,身上一袭白衣亵裤,墨色的乌发由肩头披散垂顺在腰间,柔和的脸部线条,不加修饰的五官立体分明,除去不看那块可怖的伤疤,一切都美得那么不真实。他们不敢说自己看过多少美人起床,有些美人在未加修饰的装扮后实在难以入目,可是像朝夕这种美得那么不真实的,确实不曾见到过。或许是那种朦胧到透明的美,如雾似幻,淡化了她脸上的伤疤,反而更突显出她本身隐藏在深处的澄澈纯净的美。她坐在床畔,细碎的波光如散落的碎金般镀身在她四周,耀得人晃眼,恍如一阵风吹过,她便会消散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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