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都说道这个程度了,把秀女进行分类,朱瞻基勾选即可,反正都是民女,皇家可以随意挑选。
可是无论太子妃给出什么种类,朱瞻基脑子里只有一个人。
除了她,和所有女人都是凑合过。
而这个是他无法启齿的。
论理,她也是出身低微的民女,有资格参选秀女,哪怕没有胡尚宫这个大后台,她的品貌也足以入住储秀宫,可是全天下那么多民女,唯有她不会参与选秀。
她本人在皇宫做钟表,她却不可能入宫,她不是任人挑选的女子。
我没有任何机会,她只能陪我到十六岁了。从此以后,分道扬镳。
朱瞻基犹如一具行尸走肉,他仿佛听到另一个人说道:“儿子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女子以品德为重,身为皇家儿媳,手段可以有,心思不可以歪。何况儿子日理万机,将来后宫里,她们与母亲相处的时光要更多一些,母亲也要为自己挑选对脾气的儿媳。”
朱瞻基给出的标准答案依然滴水不漏,有理有据,不像是敷衍之词。
太子妃心里有了谱,便不再追问。
朱瞻基没有回皇太孙宫,他的心境已经崩塌了,就像一窝被洪水冲散的蚂蚁,漫无目的的乱走,也不知去了那里。
“殿下,此殿已经落了锁,做钟表的师傅们里已经回去休息了。”
“殿下?”
朱瞻基定睛一瞧,正是阿雷为永乐帝定制钟表的宫殿,此时已经人去楼空。
胡善围答应女儿进宫干活,唯一的条件是必须和她一起进出宫廷,不能加夜班,因为阿雷的眼睛不容许。
“殿下,该回去用晚饭了。”
朱瞻基不想回皇太孙宫,遂转身,“去幼军营”。
城北幼军营。
堂弟朱瞻壑正带着一群年纪比他大许多的“幼军”们做颇有特色的晚课,这是沐春当教头时形成了传统:擂台互殴,只要战败,就要扫厕所,无论你是千户还是小卒,胜者为王,败者发粪涂墙。
有人向朱瞻壑提出挑战,朱瞻壑只有十四周岁,长的着急,有二十四岁的相貌和体能,一举将对方打趴。
看着朱瞻壑兴奋的挥拳,大笑大叫,心情坏道极点的朱瞻基心想不能我一个人难受啊,也要给你添添堵,谁叫你笑的那么开心。
朱瞻基又又欺负弟弟了。
浴房里,朱瞻壑提着一通冷水浇身洗澡,冷不防屏风后面的大堂哥说了一句,“皇爷爷宣布选秀,你我大概半年后要娶妻了。”
咕咚啊!
朱瞻壑措手不及,高高举起的一桶冷水就这么砸下来,大脚趾被桶沿砸到,痛的跳脚。
听到堂弟惨叫,朱瞻基顿时觉得心里稍微好受了些,还假装当好人,拿着药酒给堂弟亲手擦脚趾,乘机又对兄弟插刀,“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现在说还来得及,我可以要母亲把你喜欢的类型留下来。”
是兄弟,两肋各插一刀,我不容许只有自己一人痛下去,一定要和好堂弟分享。
“你轻点。”朱瞻壑倒吸一口凉气,说道:“我都不喜欢,我只喜欢阿雷姐姐。”
轰隆!
好像有人把他深埋在心底三千里的心思挖出来公开处刑,朱瞻基只觉得两道炸雷在脑子里爆开了,“你说什么?”
“啊好疼!你放手,我自己来。”朱瞻壑抢过药酒,“我喜欢阿雷姐姐。”
“你想娶她?”朱瞻基眼神迅速冰冷。
朱瞻壑边擦药酒边摇头,“不娶,再说阿雷姐姐这种人也不会嫁入皇家。”
朱瞻基:“那你还说喜欢她。”
朱瞻壑难得正经的说道:“正因我喜欢她,才不会娶她。皇家就是个名利编制的华丽牢笼,你我出身在此,没得选,两人都是无期徒刑,是名利的囚徒,我曾经已经以为自己不理会名利,不参与争斗,置身事外就可以了可是天策卫演习炸膛事件,让我觉得这一切不过是我的一腔情愿。”
朱瞻壑躺在床上,负手为枕,伸出肿胀的脚趾头对着朱瞻基的脸画圈,“其实我觉得这是一件大好事,我爹终于死心去青州就藩了。但未来的事情谁能说清楚?嫁给我的女人其实挺惨的,富贵绝路都有可能发生,到时候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我空有匹夫之勇,也护不了妻子,我不能让阿雷姐姐受苦。”
朱瞻基觉得自己一直以来都小瞧了这个傻堂弟,他用帕子包裹冰块,敷在朱瞻壑脚趾头上消肿,“我发誓,无论将来如何,我都会保护你,你不信我?”
“我信大哥。”朱瞻壑笑道:“我只是不相信皇权而已,皇权之下,大哥很多事情也无能为力。喜欢阿雷姐姐是我一个人的事情,看她自由自在做喜欢的事情,比娶了她、让她担惊受怕更让我开心,做人嘛,最重要的是开心。大哥你说是不是?你也放手吧。”
朱瞻基拿着冰块的手一顿,“你莫要胡说八道。”
朱瞻壑却无比认真的抓着朱瞻基的手,“大哥,长这么大我都没有求你什么,这一次求你莫要打阿雷姐姐的主意,不要拖着她和我们兄弟一起当囚徒。阿雷姐姐潜心机械,没有想过婚姻,可是胡尚宫的意思还不够明显吗?她和沐大人一直防着我们兄弟,他们夫妻绝对不会点头的,他们一家三口,是云南自由飞翔的鹰,大明迁都北京之日,就是他们回家之时。我也觉得这是阿雷最好的归宿。”
朱瞻基试图甩开朱瞻壑,可是傻弟弟抓的太紧,根本甩不脱,掌心的冰块在两兄弟的手里迅速融化。
朱瞻壑懂的事情,心眼如马蜂窝的朱瞻壑何尝不明白。
到底是心有不甘,舍不得罢了!
朱瞻壑晓得大哥的手段和皇权的威力,如果他真的要得到,他就能够得到,一定要大哥彻底死心,喜欢她就不要娶她。
朱瞻壑举了个反面例子,“嫁入皇家,就身不由己了。咱们不说远的,大哥知道谢再兴吗?”
朱瞻基:“咱们曾曾外祖父的名讳,也是你能说的?此话莫要对他人讲。”
谢再兴,曾经的大明开国功臣。他是开国第一功臣徐达的岳父、仁孝皇后徐妙仪的外祖父。
朱瞻壑说道:“曾曾外祖父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秀外慧中,在那个年代,号称吴中双璧,大谢氏嫁给我们的堂叔、南昌王朱文正,小谢氏嫁给我们的外祖父徐达,当时都说这对姐妹好姻缘,可是后来呢?谢家下场如何?这对姐妹下场如何?”
朱瞻基顿时语塞。
倒不是他答不上来,而是谢家和谢氏姐妹下场都太残酷了。
谢家满门抄斩,大谢氏自杀殉夫,小谢氏生下女儿仁孝皇后不久后郁郁而终。
朱文正是高祖皇帝朱元璋的亲侄儿,当年朱文正的父亲把口粮留给弟弟朱元璋,自己饿死了,朱元璋从此对孤儿朱文正视为己出,培养他文韬武略,无所不能,尤其是洪都保卫战,朱文正仅仅靠着五万守军就扛住了汉王陈友谅六十万大军的围攻,守了三个月,创造奇迹,名声大噪。
朱文正风头远远高过当时的吴王世子朱标,岳父大人还是谢再兴这个掌握兵权的大将军,朱元璋忌惮侄儿朱文正,“恰好”有人告朱文正和谢再兴翁婿谋反,朱元璋遂雷霆手段灭了谢氏全家,囚禁逼死了朱文正。
曾经风光无比的谢氏姐妹,绝望的大谢氏自杀殉夫,小谢氏纵有夫婿徐达保护,有仁孝皇后这样可爱的女儿养在膝下,可眼睁睁看着娘家灭门、亲姐姐自尽,她还是抑郁而终。
谢家繁华落尽,曾经的亭台楼阁,都做了土。
曾经的吴中双璧,比鲜花还娇艳的大小谢氏,也迅速凋零。
仁孝皇后是朱瞻基和朱瞻壑的祖母,这两人身上留着谢家的血脉,自然明白祖先的来龙去脉和各种秘闻。
曾曾外祖父谢再兴和堂叔朱文正其实没有谋反,他们死于高祖皇帝的猜忌。
血淋淋里的教训啊。
朱瞻基沉默许久,直到手里的冰块都化成水,掌心冻得麻木,才说道:“不是每个人嫁入皇室的女人都这般凄凉下场。皇爷爷不就是爱了祖母一生一世吗?”
仁孝皇后是永乐帝心中永远的白月光。
朱瞻壑反问道:“我们的祖母仁孝皇后为了保护北京,以女子之身披上戎装战斗,伤了根本,从此伤病缠身,寿止四十六岁,只当了五年皇后,你觉得这个结局很好吗?”
向来伶牙俐齿的朱瞻基再次被傻堂弟说到语塞。
朱瞻壑心思单纯,有些问题反而比他看得更通透。
朱瞻壑见大哥被说服了,遂放手,朱瞻基的手重获自由,却一动不动,哀莫大于心死,从此以后,心中唯一的一道光也要消失了,他要在黑暗里度过余生他才十六岁啊!
朱瞻壑像是看穿大哥的心思,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还有我陪着你呢,我们兄弟两个一起把牢底坐穿,都不要去祸害阿雷姐姐。”
朱瞻基阴暗的心理严重怀疑堂弟是故意插他两刀。
朱瞻壑可以做到喜欢一个人喜欢到放手,朱瞻基觉得自己很难做到,因为朱瞻壑至少从小有父母疼爱,汉王夫妻都迁就这个长子,嘴上骂他不争气,心里是很疼爱的,朱瞻壑从小就不缺安全感,他能够做到光明磊落,拿得起,放得下。
但是朱瞻基不能,他太早的懂事,去当一个好儿子好孙子好储君,他一直压抑着自己,看起来清心寡欲,其实早已经烈火焚心。失去阿雷,他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他没有安全感,阿雷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他如何说放就放?
可是曾曾外祖父家的大小谢氏悲剧在前,皇权碾压一切,地位如朱瞻基也不敢拍着胸脯说“我保护你呀”。
别说他一个皇太孙了,就连皇爷爷永乐帝不也早早失去了此生挚爱仁孝皇后吗?
朱瞻基左右摇摆,无数个心眼顿时变成无数个心结,死活解不开了。
入夜,练了一天兵的朱瞻壑挨着枕头就开始打呼噜,玩了一天心眼的朱瞻基辗转难眠,他仿佛灵魂出窍,灵魂漂浮在床帐上冷冷的看着自己的躯壳。
灵魂朱瞻基讽刺说道:“其实有一个娶到阿雷,且胡尚宫和干爹都会点头容许的方法,只是你不敢,或者,你并不想为阿雷做到那一步。”
躯壳朱瞻基:“那一步?”
灵魂朱瞻基:“放弃皇太孙的位置,你不是一直夹在太子和皇上之间左右受气吗?你不是还有两个亲弟弟八个庶出的弟弟吗?没有你,大明还是大明,大明从来不缺储君。”
“只要你脱离皇家,你就可以掌控自己的婚姻,娶到阿雷,这是你唯一的选择。”
躯壳朱瞻基:“脱离皇族,谈何容易。”
躯壳朱瞻基:“正因不容易,这种爱情就格外珍贵。干爹为了娶胡尚宫,密谋数年,几经波折,终于脱离家族掌控,和胡尚宫隐婚,归隐昆明。你想要爱情,又不想有所牺牲,这样的你,如何能得到阿雷的芳心。是钟表不好玩,还是自由自在的日子不好过啊。”
大半夜的,朱瞻基生生把倒霉堂弟摇醒了。
朱瞻壑人小起床气大,一把将大哥推开,“别以为你是皇太孙我就不敢揍你啊!”
朱瞻基说道:“我和你谈正事。干爹不是说没有真正战斗过的军队是没有灵魂的么?我们需要一场大战给幼军注入灵魂,否则永远是纸上谈兵。”
听说打仗,朱瞻壑立刻清醒了,“打谁?”
“倭寇。”朱瞻基指着沿海的地图,“江浙一带闹倭寇,倭寇凶猛,正好用来给幼军试刀。”
朱瞻壑恨不得现在就去,“可是皇爷爷那边”
“我去说服皇上。”朱瞻基慎重其事的按着堂弟的肩膀,“不过,平倭寇只是我的目标之一,我还有另外一个目的……”
朱瞻基对着朱瞻壑耳语几句。
朱瞻壑就像一只受惊的野猫,顾不住脚趾头疼,一下子从床上蹦起来了,“你知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你真的要为了阿雷姐姐放弃一切?”
“你一定要帮我,我也只信任你。”朱瞻基冷静如常,“我长到十六岁,一直为了别人而活,第一次想要为自己做些什么,顺从自己的心意,为自己而活一次。干爹为胡尚宫做到的事情,我也可以为阿雷做到。”
作者有话要说:时隔十五天,善围和春春携手回归,敲敲,大家还在吗?在的话留个评,舟要发出500个红包,庆祝回归,并顺便庆祝舟的另一本了不起的唐伯爵已经出版上市啦,希望大家支持,暮兰舟微/博上也有转发抽新书的活动,大家也可以去碰碰运气,谢谢大家还等着我,明天继续肥更献上哟,晚安,宝贝们。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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