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旨不尊要杀头的,还会连累在场的曹尚宫和崔尚仪。
“微臣胡善围接旨。不过”胡善围捧着明黄圣旨指着冰块里的范尚宫:“我要带她一起进京后宫女官刚刚出宫就横死长江我必要弄个明白,有司必须彻查此案找出真凶,不能让范尚宫白白死去。”
宣旨的太监早有所料,说道“范尚宫辞官出宫荣养路上遭遇不测,帝后都很是震惊,遂立刻命咱家来瓜州,除了传旨护送胡尚宫回宫,还命刑部的人过来督办此案刑部的人就在后头马上就到。除此之外,还命咱家好好安葬范尚宫。另外皇后娘娘得知曹尚宫和崔氏都在瓜州,特赐了礼物给宫中旧人。”
曹尚宫和崔尚仪连忙跪下领赏。
帝后什么都安排好了连宫中老臣都照顾到了,滴水不漏。曹尚宫劝胡善围“皇命不可违你速速后宫配合刑部调查范尚宫之死范尚宫一生都在宫廷,和外头的人没有什么恩怨,这飞来横祸肯定和宫廷有关。你放心,我会在外头和刑部的人一起查,两头发力,我就不信找不到真凶。”
胡善围当然晓得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可是她真的不想入啊!一入宫门深似海,她有家庭,她如何舍得才五个月大的女儿?
可是她若不堆起银山,大张旗鼓的在长江里捞人,又如何快速吸引得大明各路水性好的人几乎将长江筛了一遍?找到沉船被凿穿、房门被锁的铁证?
如果放任不管,范尚宫的尸身会化为白骨,永远尘封在沉船里了……
如今,直接抗旨是不成了,只能先回宫,揪出杀范尚宫的凶手再找机会辞官走人。
胡善围看着埋在冰块里的范尚宫,说道:“我要等刑部的人过来,验尸、勘验江底沉船、将故意杀人的证据写入卷宗、确认范尚宫是死于他杀才会跟你们回宫。”
太监有些着急了,“可是皇上皇后还等着胡尚宫”
“我不会抗旨的。”胡善围打断道:“我来瓜州,又不是为了回宫,是为了范尚宫的死讯而来,她的后事处理不好,我如何安心回宫?”
胡善围不肯走,僵持约半个时辰,刑部尚书暴昭风尘仆仆赶到瓜州。暴大人年轻时恰好高祖皇帝暂停了科举,因才华选入国子监当监生,曾经任都察院左都御史,清廉如水,铁骨铮铮,不少贪官污吏被他弹劾参倒,无论官场还是民间都皆有威望,因为“暴”和“包”发音一样,所以有着包大人的诨名,可见他名声极好。
洪武三十年暴昭调到刑部为右侍郎,洪武三十一年,高祖皇帝自知大限已到,将他提拔为刑部尚书,是建文朝顾命大臣之一。
一见暴尚书,众人都放下心,认为以暴尚书的名声和品行,必定能查清真相。暴尚书是带着仵作和刑部的捕快来的,一来就验尸,填尸格,还乘着最后一线天光,派身前体壮捕快跟着水鬼下潜,去看江堤竖起的沉船。
捕快浮上来了,证实水鬼们的说法,“暴大人,船底漏洞断口整齐,的确是锐器劈砍所致,初步判断是蓄意谋杀。”
胡善围说道:“暴大人,船上有五十几人,只有范尚宫的房间是被人从外头反锁,可见范尚宫是凶手的唯一目标。凶手为了毁尸灭迹,不惜制造江难,让十余名无辜百姓枉死江中,真是丧心病狂、泯灭人性。”
暴昭从小御史干到刑部尚书,掌大明刑狱,可谓是见识多广,他看着尚有水草痕迹的铜锁,沉吟道:“涉及谋杀,通常是为情、为财或者为官为权,范尚宫一直在宫廷,且年岁已高,情杀可以排除。这种十几条人命的大案,恐怕是官场倾轧,为财为权所致,凶手定有大背景。不过,本官以毕生名誉为保证,必定查清真相,让江中亡魂安息。”
“包大人”是个出了名的清官,连官靴上打着深色的补丁,胡善围见暴昭以最爱惜的名誉发誓,顿时放下心来,在大明,没有比暴昭更可靠的官了。
胡善围对着暴昭深深一拜,“我信暴大人,望暴大人早日查清真相,让亡魂安息。”
短暂相聚,又要告别,胡善围对曹尚宫和崔尚仪说道:“那些银子给水鬼们的赏银还有料理范尚宫的丧事,还有剩余,就留给两位前辈养老之用,你们多雇些看门护院的家丁,出行也邀请保镖保护,注意安全。”
曹尚宫说道:“你自放心的进宫,把范尚宫的事情查清楚,其他的交给我们来料理。养老的银子我们有的是,太过铺张了反而容易招贼。我们打算把剩下的银子专门用来做善事,用来捕捞安葬长江的无主尸体,入土为安,算是为范尚宫行善积德,下辈子投胎到好人家,当个富贵闲人。莫要似这辈子辛辛苦苦像个老黄牛似的为皇家效命一声,却落得如此下场。”
兔死狐悲,三个“身经百战”的女官眼睛都有些湿润。
太监又在催促,胡善围遂连夜告别曹尚宫和崔尚仪,拿着那本范德机诗集回宫。
回京还是走水路,由于范尚宫之死,一路上岸边有禁军骑兵、江上还有南京水师的舰船护送,保护森严。
胡善围登上稳如平地的大官船,要了热水,洗去身上的尸臭,脱下里衣,裹胸被溢出的奶渍濡湿,又被体温烘干了,反反复复,原本柔软的布料变得就将刚刚浆洗过似的,硬邦邦的。
胡善围一边泡澡,一边喝着用熟麦牙和山楂泡的茶水,这是回奶用的,喝了之后乳汁会渐渐变少、断绝。
正值半夜,她的胸部开始肿涨,微微发硬。阿雷还没有断夜奶,每晚到这个时辰,都会半梦半醒的滚到她的怀里吃一顿“夜宵”。
现在阿雷不在身边,她的身体每到这个时辰都会涨奶。母亲的身体有着不被大脑控制的自主意识,每当她看见小婴儿或者听见婴儿的哭声,她的身体会先于大脑做出反应,有自己的脾气,开始涨奶,做喂奶前的准备。
这种反应几乎是无差别的,胡善围再怎么努力也控制不了,只能靠着偏方来压制自己母性的本能反应。
入宫时这类食物类的东西都不能带进去,胡善围索性将剩下的山楂和熟麦芽扔进壶里一起煮了,滤出汁水,然后乘着月黑风高,将药渣倒入江水。
喝着回奶的茶水,胡善围提笔给沐春写信,次日官船靠岸时,南京水师提督陈瑄亲自在龙江驿站码头迎接,胡善围乘机偷偷把信件给他。
换了马车,沿路商户门窗紧闭,行人退散,巷子口设有路障,每隔五步就有兵士站岗,今日南京全程戒严,胡善围有自知之明,晓得这种排场绝对不是冲着自己这个五品尚宫来的,她还没有这么大的脸面。
胡善围问护送的陈瑄,当着众人的面,陈瑄不好表示任何立场,例行公事的说道:“汝南王举报周王和周王世子一同谋反,曹国公李景隆去河南开封周王府拿下周王,今日要押解到京师宗人府受审。”
周王世子朱有炖还在京城为人质,早就关押起来了,不需要去开封抓人。
胡善围对皇室谱系了如指掌,她简直不敢相信,“汝南王是周王的嫡次子,与周王世子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周王朱橚的王妃是沐春的大姨妈冯氏曾经的宋国公冯胜之女。冯胜全家都被高祖皇帝以谋反的罪名处死了,冯家灭族。沐春最后只救下了舅舅冯诚一家,去了云南改名换姓,从此消声灭迹。
周王妃冯氏生下世子朱有炖和汝南王朱有燻,周王夫妻感情还不错,冯家灭族时,周王无能为力,但是也尽到了父亲和丈夫的责任,保护着妻儿。冯氏因而避免了蜀王妃蓝氏被逼自尽的悲剧高祖皇帝命毛骧剥下蓝氏亲爹蓝玉的人皮,快递送到四川成都蜀王府。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周王妃冯氏逃过了一死,却要亲眼看着次子化身为白眼狼,为了和世子争夺亲王的爵位而污蔑亲爹和大哥。
故,曹国公李景隆来周王府来拿周王,周王妃悲痛欲绝,大骂次子朱有燻不孝,但也无可奈何,她娘家都灭族了,外甥黔国公沐春三年前也“死”了,现在真是一点靠山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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