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一章 一封有理有据的劝降信(2 / 2)绣肠织月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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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或这袁崇焕能投降,那他一开始就不会来辽东做官,就算来了辽东做官,那明国天启四年他父亲袁子鹏去世的时候,他就该想办法回家守丧了。”

努尔哈赤道,“他没回家守丧,不是因为天启小皇帝把他给‘夺情’了吗?”

范文程道,“倘或他真心想要离开辽东,‘夺情’不成,辞官总是可以的,如果他说他要为了为父亲守孝而致仕归乡,那么阉党早就顺水推舟地把他给送回广东了。”

“您想想,明国天启四年的时候,这叶向高致仕,赵南星乞退,杨涟弹劾魏忠贤二十四大罪状,高攀龙上疏弹劾崔呈秀,东林党在朝堂上兵败如山倒,这袁崇焕若是想从辽事中抽身,阉党没有任何挽留他的理由。”

努尔哈赤思考片刻,点点头道,“那既然咱们已经料到这袁崇焕是肯定不会投降了,这封劝降信再送出去,岂不是徒增笑柄?”

范文程道,“他不降他的事,咱们劝降是咱们的本分,恕奴才直言,大汗,先前咱们的仗能打得如此顺利,有一个原因,就是每回李永芳在开战之前,都替咱们提前策反了明军中的许多将领,获得了许多第一手情报。”

“那自从天命八年,复州那件事出了之后,大汗就不信任李永芳了,策反的事没人去推进,咱们现在不就只有靠劝降了吗?其实依奴才看啊,李永芳对大汗的心是真诚的,李永芳若当真想背叛大金,他替大汗前去策反明军将领的时候,直接原地一投降,不就又顺利归明了吗?”

努尔哈赤笑了一声,淡然道,“宪斗,你是在替李永芳开脱辩护吗?”

范文程赶忙磕头道,“奴才不敢。”

努尔哈赤站了起来,明黄色的衣袍在范文程眼前飘来摆去,鹿皮兀喇鞋蓦地就向前一勾,朝范文程的心口踹了一脚,“你一个奴才,我大金‘抚顺额驸’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

范文程连忙“哎呦”一声捂住胸口,弱不禁风似地倒在地上。

其实努尔哈赤这一脚压根就没使力气,他知道范文程目前还有用,一脚就把他踢出个好歹来实在是不值当。

范文程之所以这样惺惺作态,主要是迎合努尔哈赤作为主子的威权。

范文程知道,努尔哈赤不是当真因为他对李永芳直呼其名而生气,而是不愿意看到他治下的一个汉人为另一个汉人仗义执言。

即使其中一个汉人是奴才,另一个汉人是后金额驸。

李永芳之所以失去了努尔哈赤的信任,就是因为他和他的儿子曾经为汉人打抱不平。

天命八年时,努尔哈赤派遣他赏识的汉官刘兴祚与李永芳之子李延庚管辖金州、复州、海州、盖州等辽南四卫之地。

刘兴祚与李延庚在目睹了辽南汉人在后金统治下的悲惨遭遇之后,决心作为内应将辽南四卫献给明军,并积极组织复州百姓逃亡大明。

但他二人谋事不密,计划还未正式实施,就被叛徒出卖给了努尔哈赤。

努尔哈赤获得密报后,极为震惊,立刻下令将二人及其家属逮捕,并遣将率兵前往复州,将复州有意叛逃的百姓全部诛杀。

当努尔哈赤决定派兵屠杀复州汉民时,李永芳曾经出言谏阻,认为努尔哈赤应当在核实具体情况之后再发兵,这原是无可非议。

但是这话被李永芳一说,却立刻惹得努尔哈赤大发雷霆,厉声斥责李永芳心向明国,蔑视金汗,当即革去了他的总兵官职。

后来在审理复州一案时,因查无实据,刘兴祚与李延庚二人被释放,但也丢了官职。

努尔哈赤从此便开始对后金内部的所有汉官心生怀疑,即使李永芳倚仗额驸的身份又官复原职,努尔哈赤也不再对他委以重任。

就是因为有这样的前车之鉴,范文程觉得自己挨这一脚是不冤枉的。

倘或换个汉人奴才来说一样的话,努尔哈赤恐怕当即就让人拖出去砍了。

所以范文程相当配合地往地上一倒,他不倒实在是对不起努尔哈赤对他的这份额外宽仁。

果然范文程这么一倒,努尔哈赤的“气”立刻就消了,他好笑似地看着范文程在地上配合他演戏,不咸不淡地道,“宪斗,你这是干什么嘛?朕又不是吴王夫差,你演‘西施捧心’给谁看呐?快起来罢!”

范文程一骨碌地爬了起来,边爬边道,“大汗,您对汉文化了解得可真透彻,连吴王和西施的典故都知道啊!”

努尔哈赤又坐了下来,平声回道,“朕不但知道吴王夫差和西施捧心,朕还知道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呢。”

范文程讪笑两声,唯恐努尔哈赤把卧薪尝胆之类的典故跟他这个包衣奴才联系起来,连忙岔开话题道,“是,是,奴才知道,您起兵之前,那真是没少受委屈……”

努尔哈赤打断道,“闭上你的嘴罢。”

范文程又回到了桌后,继续按照努尔哈赤的吩咐写完了这一封注定无用的劝降信。

在范文程再一次搁下笔后,努尔哈赤忽然又开口道,“朕起兵之前,其实没受什么委屈,真是很奇怪了,为什么你们汉人总觉得朕是因为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才叛明的?像明国这样腐朽没落的国家,本来就不值得任何人继续效忠。”

范文程走了过来,将写满了字的信纸递给了努尔哈赤,“因为您颁布的那一篇‘叛明七大恨’么,总有人说是大汗您心思深沉,从您十五岁成为李成梁养子之后就恨极了李成梁,几十年来都蓄谋报仇雪恨,最终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一朝腾龙在天,您可算是扬眉吐气了。”

努尔哈赤一面检阅着信纸,一面道,“宪斗啊,少溜须拍马罢,朕当年说汉话、穿汉服,还几次三番地进京向神宗皇帝朝贡叩首,一觐见就是三跪九叩的大礼,那朕要是觉得委屈,朕早撂挑子了。”

范文程赶紧夸赞道,“大汗,您真是能屈能伸。”

努尔哈赤笑了一笑,将劝降信交还给了范文程,示意他装封起来,“你知道朕最后一次去北京朝贡是哪一年吗?”

范文程答道,“是万历三十九年。”

努尔哈赤摇了摇头,苍老的面孔上忽然露出了一丝与年龄不符的狡黠,好像他还是那个摇尾乞怜的小骚鞑子,“不,是万历四十三年,朕在赫图阿拉称汗的前一年,还在用大明属臣的身份进京朝贡,你没想到罢?朕的父亲当时也没想到。”

范文程一怔,少顷,才反应过来,努尔哈赤口中的“父亲”不是他早早去世的生父“塔克世”,而是与其毫无血缘关系的李成梁,“……大汗您可真是有勇有谋,非常人所能比。”

努尔哈赤笑道,“没办法呀,宪斗,朕的父亲在万历四十三年去世了,朕那一年要不去北京,就连他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了。”

范文程欲言又止。

他察觉得出,努尔哈赤这时的笑容是很孤苦的,像是一艘不被允许靠岸的船,又像是一只被雁群驱逐的雁。

像是被命运狠狠糟践过后,又反去糟践他人的模样。

努尔哈赤又冲范文程那么孤苦地笑笑,“所以朕真是没觉得委屈呀,朕跟朕的父亲在一起的那些年,真是每一天都很开心,随你们信不信,你们汉人不信也没关系。”

范文程张了张口,问道,“那您为什么要在‘叛明七大恨’的第一条中,就写明您是为报李成梁与您结下的杀父之仇,才悍然起兵的呢?”

努尔哈赤指了下范文程手中的劝降信,淡淡地笑道,“难道你们汉人写下来的文字,就是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吗?”

范文程皱了下眉,全然不懂努尔哈赤此刻在打什么哑谜。

努尔哈赤却止住了话头,又低下头去拨弄着手中的手钏道,“听不明白就算了,行了,你赶紧找个人送信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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