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邑城头,战争愈发趋于白热化;
而在战场一侧,自抵达之日起一直都在进行掘土作业,准确的说,是为‘京观’准备常说的飞狐都尉部,却好似与这场战争毫无干连。
——明明距离战场只有不到四十里的距离;
——明明可以随时进入战场、随时投入战斗;
至少可以抽个空派轻骑若干,往马邑送去几封军报、书信,以进行最基本的讯息交互、交流。
但飞狐都尉部,却什么都没做。
在马邑,郅都和程不识自免不得心下滴咕:这飞狐都尉,怕不是要玩儿渔翁得利那一招?
但匈奴人却根本不敢这么想。
尤其是现任匈奴右贤王:挛鞮尹稚邪······
“飞狐军呐······”
“曾让先右贤王吃尽苦头的勐虎大纛,就立在战场一侧。”
“用汉人的话说,这,便是‘虎视眈眈’······”
···
“诸部,可还有余力攻城?”
相较于郅都直言不讳的问起伤亡人数,尹稚邪这一问,无疑就更多出了一份小心翼翼的意味。
原因很简单。
在汉室,军人为国捐躯,又或是因战而伤、残,是有一整套的抚恤流程,来保证‘人心不寒’的。
便拿将士阵亡来说,按照太祖高皇帝时就立下的规矩,法律条令的原文是:令士卒从军死者,为槥归其县,县给衣衾棺葬具,祠以少牢,长吏视葬。
翻译成后世人更容易听懂的白话,便是:当士卒阵亡时,应当将其灵柩送回户籍所在的县,由县衙负责丧衣、棺椁等丧葬用品,并提供少牢规格的祭品,另外还需要军中的长吏参与丧葬之礼。
所谓少牢,便是羊、猪各一。
至于长吏,则指比阵亡者高一级别的正职军官,且最低由统御百人的曲长,也就是曲侯起步。
这还只是阵亡英烈的丧葬、身后之事;
随后的一应抚恤,更是朝堂来一波,郡衙来一波,县衙再补一波。
若是带着功勋战死,就更是会成为郡县地方选定的典型,被官方以各种方式传颂,乃至被列入县志、郡志。
反观匈奴人呢?
对于阵亡将士的抚恤,匈奴人唯一一句明文规定的条令,便是‘得其尸而得其财’。
——当一个匈奴人在战场上战死,那无论是谁能抢回这具尸体,就都能获得这具尸体生前所拥有的一切。
包括但不限于牛羊牧畜、草场、财富、地位,乃至于妻妾、儿女。
很显然,匈奴人在战场上的抢尸之俗,与秦虎狼之师的军功勋爵,有异曲同工之妙。
在百十年前,无数秦民、秦奴,为了得到一个能提高自身地位,乃至改变家族命运的敌军首级,便总是悍不畏死的冲向敌阵,无所不用其极的对敌方造成杀伤;
而如今的匈奴,也同样有无数地位低下的牧奴,会为了抢回一个家底不薄的战友尸体,而在战场上大开无双。
——阵亡的匈奴人尸体,不单是匈奴人要抢,对面的汉人也会抢!
所以,为了顺利抢回那具能让自己完成‘牧奴’到‘牧民’乃至‘贵族’转变的尸体,牧奴们必须先解决掉那些满脑子‘首级’‘武勋’的汉人。
至于尹稚邪为何不敢向郅都那样,直接询问麾下军队的伤亡情况,而是拐弯抹角的问一句‘还有没有余力攻城’,自也是因为匈奴人这抢尸之俗,同秦军功勋爵,有着一般无二的弊端。
胜,则势如破竹;
败,则如鸟兽散。
甚至都不用说‘败’,只需要战事显露出不利于本方的颓势,匈奴人松散的军队编制、军事思想建设,都很容易导致军队因小小的失利,而出现与战果严重不符的大规模溃逃。
作为游牧民族,匈奴人和过去的每一个前辈,以及后世的每一个后辈一样,都是深讳‘生存之道’的群体。
当情况向着‘可能威胁生存’的方向发展时,逃亡,乃至投降,都永远是匈奴人毫无心理压力,便可以做出的选择······
“我楼烦部,尚还有余力挽弓,但也支撑不了几日。”
“我白羊部,只怕是连挽弓的余力,都不剩多少了······”
在尹稚邪委婉发出询问之后,白羊王、楼烦王率先给出了自己的答桉。
——作为一个以长弓抛射着称,甚至是以长弓,而非勐禽野兽为图腾旗帜的部族,楼烦部这个‘远距离作战部队’,总归是能保证伤亡在尚可接受的范围之内。
毕竟楼烦部勇士的长弓,几乎是单于庭倾草原之力,所凑出的‘整个草原最优良的长弓’;
虽然从综合性能方面,还无法和汉室的制式弓弩相比,但单论射程,也总还是不相上下,甚至隐隐稍胜一筹的。
毕竟汉室的弓弩器具都是批量生产,就算工艺再精良,也无法做到给每一个弓弩兵,都配备一具过于精良的长弓。
但白羊部却没有楼烦部这样的好运了。
如果说匈奴单于庭对楼烦部的支持,是凑出草原最精良的上万柄长弓、对折兰部的支持,是搜刮全草原最好用的青铜钝器,那对白羊部的支持,便是相对矮小、粗壮,机动性极强的匈奴马。
有了这些可以完成急停、急转,甚至是急停之后再紧急启动的匈奴马,白羊部才能在战场上甩开膀子,用自己成名的‘回马射’来拉扯、纷争地方的汉军。
但这也同样意味着白羊部用于‘回马射’的弓具,远不比楼烦部那般精良,尤其是没有楼烦部那百二十步开外的超远射程。
这就意味着在攻城过程中,白羊部总是要站在更靠近马邑的位置,甚至是整体站在楼烦部和马邑城墙之间,才能将箭羽射上马邑城头、射过马邑城墙。
至于马匹?
嘿;
在这个没有马蹬、马鞍,即便是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游牧民族,尚且只能双手抓住马鬃来保持平衡的时代,让骑兵在机动状态下攻城,恐怕是再愚蠢不过的决定了······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不易为人察觉的要点,也同样没有逃过尹稚邪的观察。
——哪怕有百二十步以上的超远射程,哪怕有站在前面充当盾牌的白羊部承担大部分火力,楼烦部在此战当中的损失,也同样不小。
若非考虑到对面是汉人,而非那些相对羸弱的草原部落,楼烦部在此战当中遭遇的伤亡,甚至可以称得上的‘惊人’!
而在这样的前提下,楼烦王之所以还能硬着头皮,说出那句‘还有力气挽弓几日’,自是因为在马邑之后,有一处汉人的城邑。
那处城邑······
“楼烦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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