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天子拍板叫停,又由东宫两位太后默认,朝堂这才算是停止了这场极具魔幻色彩的争执。
但没有人注意到:在几乎整个长安朝堂,都在忙着借战争的名头伸手要钱、要经费、要编制、要权力时,缩在未央宫的天子胜,却正慢条斯理的伸出手,从棋篓中抓起一枚白棋······
“一直以为条侯是武将,只熟稔于军阵之事,倒不曾想条侯的棋艺,竟也如此精湛?”
“可惜喽”
“若是早些知道——在先帝尚在之时知道,朕肯定会请奏父皇,让条侯平日里多往宫中走走。”
“可惜啊”
“可惜······”
满是随和的说着,刘胜手中棋子落下,心不在焉的观察着面前的棋局,一边不忘抓过手边的茶碗勐灌一通。
而在刘胜对侧,正将手伸向棋篓的周亚夫听闻刘胜此言,伸出的手只陡然滞在半空,久久都没能回过神。
良久,反应过来的刘胜也面色一滞,端着茶碗的手,也同周亚夫一样滞在了半空。
——先帝。
在这一刻,一老、一少,一君、一臣,都因为刘胜这一句无心之语,而思念起了那位威严的帝王。
汉孝景皇帝,刘启。
当今天子胜的父亲,条侯周亚夫的半个伯乐。
曾几何时,天子启提‘棋’而天下惊,还是长安街头巷尾的大忌讳;
便是后来,刘启自己主动不再提及,朝野内外也都是战战兢兢,生怕同这位有恶劣前科的帝王对弈。
只是现如今,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明明是一句本该让人心惊肉跳的话,却惹得此刻的周亚夫,一时有些慌了神。
是啊······
若先帝在就好了······
若先帝在······
“陛下说的是啊”
“没能和先帝对弈一局,实在是臣毕生之憾。”
“只是不知,陛下是否也有这样的遗憾呢?”
听闻耳边,传来周亚夫满是感怀,又隐隐带些追忆的语调,刘胜也终是从短暂的神游中缓过劲来。
微咧嘴一笑,将茶碗轻轻放回面前的桉几一角,深吸一口气,便开始故作澹然的回忆起那段往事。
“朕,没有这样的遗憾。”
“自朕记事的年纪,先帝就已经找不到‘势均力敌’的对手对弈了。”
“早年在太子宫,朕每每都能看到尚还是储君太子的先帝,在半夜自弈——自己同时执黑、白,自己和自己对弈。”
“后来,太宗孝文皇帝驾崩,先帝即位,自更找不到人对弈,甚至就连自弈,都很少能抽得出空了······”
···
“再后来,大哥获封为临江王,七哥也过继到了薄夫人膝下,朕得立为储。”
“从朕得立为储,先帝才总算是找到了一个可以对弈的人。”
“只是当时,朕还因为先帝早年间的往事而战战兢兢,根本不敢全力以赴。”
“每每惹得先帝不尽兴,对弈一局又一局,最终,也只能憋闷的将朕赶走······”
故作澹然的说着,刘胜终也不忘嘿然一笑,下意识伸手抓起一枚棋子,便在面前的棋盘上落下。
待周亚夫也本能的伸出手,才又再道:“和先帝对弈,朕总是能学到很多东西。”
“——当然不是棋艺。”
“而是在对弈时,先帝总是会同朕说起许多事。”
“有些是先帝早年的所见所闻,也有些事过往的故事,还有一些,是还没有发生,但先帝却笃定必定会发生的事。”
“说起这些事时,先帝总是会在最后问朕一句:听出什么道理了?”
“朕听得出来,先帝并不会多欢喜;听不出来,也并不会多么恼怒。”
“若真答对了,先帝便会点头不言,打错了,也只是漠然指出个中缘由,再训戒朕日后当如何。”
···
“嗨”
“搞得朕都习惯咯”
“下棋的时候听不到先帝的唠叨,实在是有些无趣。”
“什么也学不到,这棋下的,也着实太没意思了些?”
默然听着天子胜这少有的碎碎念,直到听到最后这句‘下棋真没意思’,周亚夫才终是会心一笑。
将手轻轻一松,棋子便‘啪嗒’一声落回棋篓,便见周亚夫含笑昂起头,对刘胜缓缓点下头。
“陛下的意思,臣明白。”
“只是战阵之事,并非是照本宣科,就能学到很多东西的。”
“——就如那马服子,明明熟读兵法、饱读诗书,终也难逃一个纸上谈兵的下场。”
“这是因为战阵,向来都是瞬息万变,一个不小心,甚至是太小心,都很可能会导致令人始料未及的变故。”
“所谓无论是为帅还是为将,首先需要培养的,都是战时的应变能力。”
“在变数出现之后,能尽快做出反应、尽快做出正确决策的,才能算是好的将、帅。”
···
“此战,郅都为帅,所以臣并不很担忧。”
“——过去这些年,郅都已经逐渐精熟于用兵之道,更在背景闯下了‘战克之将’的名号。”
“旁的不说,单论应变能力,郅都是完全挑不出任何问题的。”
“至于程不识,虽呆板了些,但也恰恰是因此,才能成为郅都的副帅。”
“这二人一人心思活泛,一人按部就班,可谓是相得益彰。”
言罢,周亚夫终又是笑着摇摇头,再意味深长的将眼皮往上一番。
“再者说——就连‘那’群人,陛下都派去支援郅都了;”
“如果这样,郅都都还要在代北打一场大败仗出来,那臣这张老脸,恐怕也就没地方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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