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周仁,独自坐在宣室殿的御榻之上,刘胜只下意识抬起手,不由自主啃咬起大拇指的指甲盖。
而周仁方才的话语声,也好似此起彼伏的回音般,一波接着一波,于刘胜耳畔回响。
在早先,刘胜对绣衣卫的了解,也就仅限于:是太宗孝文皇帝年间的产物,是太宗皇帝特许当时的太子启设立,目的是保护太子启的人身安全,并由周仁为第一任指使。
除此之外,刘胜对这支神秘的暗卫,便基本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而今天,在周仁简单地叙述之后,刘胜才终于明白过来:绣衣卫,究竟是已经故去的孝景皇帝——刘胜的老爹天子启,留下的怎样‘贵重’的一笔遗产。
按照周仁的叙述,绣衣卫的原身,是太宗孝文皇帝年间的太子卫队。
对于太子卫队,同样做过太子的刘胜,当然不会觉得陌生——刘胜也曾有过一支五百人编制的太子卫队,负责在刘胜出行时随行左右,保卫储君车驾的安全。
在天子启驾崩之后,太子宫的大部分东西,刘胜都有意无意的遗忘了,只将中车属令夏雀,以及在太子宫授课的周亚夫,听课的程不识、郅都二人带了出来。
但现在,一个有趣的计划,也悄然涌上刘胜心头。
“将太子卫队,改编并入绣衣卫?”
“还是另起一部暗卫······”
暗下稍一思虑,刘胜便打消了这个不成熟的念头。
原因很简单:根据周仁的说法,天子启给刘胜留下的绣衣卫,无一例外都是由英烈遗孤所组成。
换而言之,这支暗卫的每一位成员,都是家世清白的孤儿。
这也就是说,绣衣卫的所有活动,都基本可以杜绝因亲缘关系而泄漏的可能,同时又能保证这支部队,对汉家、对汉天子的绝对忠诚。
而刘胜曾经的太子卫队,则是从北军精挑细选出来的精英,其中不乏日后能在军中担任中层军官的青年俊才。
说白了:绣衣卫,是见不得光的;
绣衣使者们,也都是长年累月没见过光、是死是活,都没人在意的群体。
反观刘胜的太子卫队,早在他们还只是北军卒的时候,就已经是贵族群体的重点关注目标,在入选刘胜的太子卫队之后,更是早就成为了某几家元勋功侯预定的乘龙快婿。
将这些人编入绣衣卫,别说是去帮刘胜办事了,能不暴露绣衣卫这个暗卫组织的存在,就已经算是谢天谢地。
至于在绣衣卫之外,另起一部类似职能的暗卫,就更是刘胜为之不齿的想法了。
——先某衣卫,再某方向厂的操作模式,真的很让刘胜感到不屑。
即便刘胜未冠即立,如今的汉家主少国疑,刘胜也大可不必用这么跌份的方式,来巩固自己的权威。
继续往下想,刘胜也是越想越觉得心惊胆战。
周仁说:凡是关东的宗亲诸侯,无一例外的,都被纳入了绣衣卫的严密监控。
而从绣衣卫正式设立的太宗孝文皇帝十一年,甚至是从正式确认‘绣衣卫’这个名号的孝景皇帝元年来看: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显然都很早得知了刘鼻的叛乱计划。
那么,问题来了。
太宗孝文皇帝年间,得知刘鼻反意的太宗孝文皇帝,为什么不把隐患消除在胚胎阶段?
又或是大行孝景皇帝刘启,为什么不在即位之初,就动用一些特殊方式,将吴楚之乱消弭于叛乱爆发之前?
“是怕落人口实?”
“还是······”
随着思绪的飞散,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可能性,竹简涌现在刘胜的脑海之中。
“逼反······”
“就算早就得知刘鼻要反,太宗皇帝、孝景皇帝,都决定逼反刘鼻······”
“坐实刘鼻的反贼身份,再以正义的身份平定之,以堵天下悠悠众口······”
“再有,便是借刘鼻的先例,为后续的削藩、推恩赢得法理基础——为了不让其他宗亲诸侯效法刘鼻,削藩、推恩,都变得合乎常理······”
···
“呼······”
“不愧是帝王啊······”
“不愧是我汉家的帝王。”
“也无愧后世史书之上,所写下的‘文景之治’四字······”
如是想着,刘胜的目光,便不由自主的从面前的御桉,漫无目的的移向殿内的各个角落。
——身下,是天子启曾坐了九年多的御榻;
面前,则是天子启常年累月堆积竹简政务的御桉。
御榻一侧,那块天子启专门令人设下,以供刘胜跪坐对答的延席,仍还没被收起。
殿室侧方一墙之隔,那间被天子启专门留给刘胜常驻,以‘常伴圣驾左右’的侧殿,也依旧保留着刘胜居住过的痕迹······
就好像什么都没变;
但实际上,什么都变了。
天子启,去见太宗孝文皇帝了。
太子胜,也已经变成了天子胜······
“总听人说,身边的人死去时,往往并不会有太强烈的哀痛;”
“真正的哀痛,都会被夹杂在在日后,一点点被勾起的回忆之中。”
“就好比这宣室的每一个角落,都是老头子的影子。”
“坐在这方御榻之上,就算闭上眼,都能看到老头子那张脸······”
满是唏嘘得心语着,刘胜只冷不丁呵笑一声,顺势低下头去,手指羊做不经意的点了点眼角。
刘胜一度认为:自己对于天子启这个生理学上的父亲,并没有多少亲人之间所应有的情感。
顶天了去,也就是作为一个汉人,对于这位杰出的汉人帝王的离世感到难过、为无法继续得到这位帝王统治的天下人,而感到些许惋惜。
但在这一刻,刘胜终是隐隐约约感知到:天子启——汉孝景皇帝刘启,这位已经足够杰出的帝王,也未必就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至少对身为储君太子的刘胜而言,这位父亲,已经做到了自己能做到的一切。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呼”
“夏雀啊”
“来。”
强自调整了许久,才终于将泪意,和对已经故去的老头子的思念一并压下,刘胜的目光,自然而然便落在了于殿门外扮演泥塑凋像的夏雀身上。
便见夏雀得到指令,就如一台处于沉眠状态,又突然得到指令的机器人般,小跑上御阶,来到了刘胜的身边。
“陛下······”
“——做了宦者令,感觉如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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