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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浇地奇遇

说老实话,知青是一群年轻人。除了同是一样年轻外,其实按人品看,也有高雅、低俗,先进、落后,平淡、激进,善良、凶狠之分,长相、性格亦是千差万别,形形色色。在这群知青中,随大流的居多。像金安然这样觉悟高,能够带领乡亲们走阳光大道奔富路的帅才少;像尤继红这样思想激进,办事极端,一心一意争做先进模范,单打独斗往前闯的也少;当然,偷鸡摸狗,祸害百姓的也有,那就更少,甚至可以说是少得可怜了。

孙泉源属于随大流的那一种。只是大队让他当了小队干部,他这没有管过事儿的人,猛然让他管事儿,他心情激动,想露一手,也想把事情干好,他确实使出浑身解数,要把队下的劳动日值提高到五毛。他把按劳动日值分红这事儿说了。见尤继红没能明白按工分儿分红,因为算法不同也存在不公平,之后一直没再吭声。他怕慢待了尤继红,话头岔开,便没话找话问尤继红:“听说你们队下的灌浆水浇够一遍了。是你领着浇的吧。”

尤继红说:“是我领人浇的。那样没黑夜没白日的浇,哪能浇不完呢?早浇完了。”

孙泉源说:“你们街里那些队就是比咱沟里条件好。街里队下的往届头儿们,也比咱沟里的头儿们眼界高。我当上保管才知道,原来咱沟里连一台水泵都没有。只有两台水车:一台在菜园,一台在西坡。那两台水车还都是合作化初期买的。到如今,也快二十年了。那皮碗早就磨得不能用了,水车链子动不动就断,真把人折腾得没脾气。这也不知道上去一帮人,是浇地,还是修水车呢。买个皮碗两毛多。买截链子三毛多。有这修水车的花销,还不如赶紧买台新水泵呢。那费用,换算下来,可真是比买台水泵大得多。我跟多麦说,无论如何都得赶快买一台水泵,不说六寸,四寸的也行。一个队下只有一台水泵还不行,何况连一台都没有呢。多麦说,那不是买不来么。这还真是点事儿,这得萦记着。眼看着水浇地,因为没有水泵,渠水上不来,这跟旱地又有啥区别?也不知道这真是大伙的事儿,就是没人着急?等啥呢?自己不下劲儿,难道就有人给你送来了?队下人咋都是这么能沉得住气呢。他们都不想吃白馍?我真不知道他们是啥打算。反正我是着急得只想揪自己头发了。”话说到这儿,忽然想起:“何不去尤继红队下把水泵借过来使用几天呢?”于是又说:“你只要说你们队下那灌浆水浇够一遍了,我这就让我们队长赶快去你们队,把那水泵借过来,抓紧时间把咱沟里西坡这地给浇了。时间还能来得急。”

尤继红说:“水泵带电缆都在仓库里放着。你让多麦去我们队下借吧,到那儿找着保管,不用跟队长说,光跟保管说一声就拉来了。”

孙泉源没敢等他们走了再去说,立马跑到多麦家跟多麦说,让他赶快去街里继红队下借水泵,抓紧时间把灌浆水浇了。

多麦叫上人,拉上架子车,去街里借水泵走了。孙泉源回到知青点,金安然给他出点子说:“想要粮食高产,没有水,没有肥,田间管理上不去,都是瞎扯。种庄稼也是跟大人带孩子一样,得伺候着。你不把庄稼伺候好,庄稼哪就给你高产了。没想到,真没想到,这都啥年代了,你们队里居然还用着水车,居然还用着牛拉水车,你们沟里的发展也太落后了。怪不得你队下产量不高,水浇地也成了旱地,产量咋能高呢。在浇地上下点儿劲儿吧。旱地是没法跟水浇地相比的。”

他们你一句,我一句说得正热闹,队长多麦在门口闪了一下,没吭声走了。大家也知趣,知道是队长叫孙泉源有事情,说声有空再来讨论,都出门走了。孙泉源恋恋不舍,把他们送到沟口。这边扬手送他们走。那边扭头看见多麦早把水泵拉到了渠边,出水管子已拉到了西坡地头上。这边接上电,那边一推电闸,哗哗哗,这边多麦就吆喝起来:“这可是水泵,不是水车,这水泵水可是大。看好地边,别让跑水了。”地边的浇地人都应着:“知道了。”信心也都满满的,看去也都要为这浇地下些力,大概他们也知道这是借人家的水泵,用水泵浇地不容易。

这要彻夜浇,水泵不能停。队长多麦的意思:先把渠南这四十亩地浇了。等到把渠南这四十亩地浇透,若人家不来要水泵,再浇渠北那七八亩。多麦跟孙泉源说:“从现在都明早,你都不用管了。明天早上你带人来接班就行了。”

乡里的孩子干活早。第二天是星期天,孩子们都休息。孙泉源跟队长多麦说:“孩子们不会打草苫,那就让孩子们来浇地吧。”

只要有人能把浇地这活接下来,能把地浇好,队长多麦也懒得管闲事,他也相信孙泉源能领得住还在上学的这帮孩子。

挑灯夜战。提着马灯,顺着麦垅地边不住看。一会儿这儿铲几锨土拍拍,一会儿听见水声又连忙掂着马灯跑那边看看。孙泉源也帮着浇了半夜。多麦跟他说:“你回去歇着吧。明天全指靠你,你得指挥着那些孩子们干。你现在不回去睡觉,明天白天打瞌睡,那可是没人能替你。你赶快回去睡吧。”

孙泉源听劝,回去睡觉了。他躺在床上,心里喜咪咪的很高兴。回想这一段时间,事事顺心,乡亲们好领,干活都是主动问,不像过去,敲钟人还不出来,好像出门早就吃亏了。现在可好,争着寻活干,生怕一声吆喝:“人够了,来晚的回家打草苫子吧。”细想也是,这是挣工分呀。打草苫子那是按斤称算工分的。这队下的活,可是没有隔天再干这一说。少干一天队下的活,那就少在队下取一份儿利。都知道这才有多长时间,工值就要上五毛。倘若到年底,也不知道工值要达多少钱了。开局好,这一下就抓住人心了。没想到整天吵闹打架的沟里人,居然也这么好领导。没人捣乱。蒲草苫子打得也好,劳改砖厂领导都说沟里的草苫打得好。这就安慰人了。这好的势头要继续下去,不能有丝毫的松懈。能表扬,少批评,点到为止,还是给人留点面子。人都不容易,何必都要翻脸怒目,有点小错跟人过不去。和气一些好,这也是工作方法。少批评,多表扬,这是工作方法,让人整天笑,让人忘记烦恼。多表扬好,多表扬好,多表扬人们都高兴。形成好的风气,都高兴,也都没人故意闹别扭了。

大概心里舒畅,这一夜躺下不一会儿就睡着了。第二听得沟里有说话声,一睁眼,天亮了。连忙起来,抽开蜂窝煤火。添上锅。水开,仍是“红薯面老鳖靠河沿儿”。好长时间没回家,咸菜也吃完了。没有菜,那就蘸盐。吃着也不赖。只要吃饱就行。红米饭呀南瓜汤。老子这是红薯面呀,老鳖靠河沿儿。好吃是好吃,就是不耐饥,耐饥才是好东西。多煮几个,别熬不到中午肚子就饿瘪了。

端锅。盛饭。还没吃完,孩子们就来了。都是吆喝着泉源叔的,泉源哥的,都说听话,让叫干啥就干啥。掂上自己的钢锨,到地里说话。走吧。一群子初中学生,围着孙泉源朝地里走了。

一帮子初中生顶上,熬了一夜的棒劳力从麦地退下来。孩子们也都会干这浇地活。因是大白天,也都觉得很悠闲。孙泉源也是跟着水走,生怕地边出现豁口,水能流到下边。

孙泉源往地里走的时候,水已改道流向他这一边。他怕地边田埂低,溢水,顺着地边巡查,感觉不会有事。大等水不来,小等水不来。按常规,这应该两三畦儿都要浇完了。蹚着麦地朝有水声的地方看,只见麦地中间有个大窟窿,那水也不知道往里灌了多长时间,那个窟窿都没灌满。

正想走过去看。只听孩子们吆喝:泉源叔,泉源哥,那是墓穴,不敢靠近前,万一塌方,人能掉里边。

这真是玄而又玄的事情。谁能想到浇地还能有这掉进墓坑里的危险?知识青年,知识青年呀,不如沟里的孩子们有经验。“都远远站,都远远站。”孙泉源慌忙顺着田埂后退,紧张到了极点。心说:“万一塌方掉进去,与鬼为伍,岂不麻了烦?”

领着孩子们远远离开这块地,只等这坟墓窟窿灌满,再来照看那一畦。大等不见水过来,小等不见水过来。这个坟墓有多大?这个墓穴能盛多少水?怎么这么大时候水都没过来?趁着摸着走过去,再看,地里没有流的水,坟墓窟窿后边都是干的土地,水就根本没有漫过来。这墓穴里没有灌满水,水就没有了,这水能到哪里去了?一路寻过去,没有流的水。孙泉源心里犯嘀咕,莫非真是见了鬼?鬼不走干路。鬼也不至于把水都吸干吧。心里这么想,忽然想到是不是水泵出问题,或是停了电?一定不是停电,大队广播里播放的革命歌曲还唱着呢,咋会能停电?就这也得去水泵那儿看看。待他走到水泵管口那儿一看,管口果然不冒水。这是咋了?他紧张起来。这是真停电了。那就把电闸拉下来吧。他把电闸拉下来。可大队高音喇叭那革命歌曲唱得还有劲儿,这边咋能停电呢?不会是电闸上接的线头松了吧。扥两下,很结实,没有松动的迹象。是不是水泵坏了,水泵出了啥问题?下去看看吧。

孩子们的精神头都大,这边孙泉源还没一说,那边孩子们也都飞跑着朝水泵那边奔去了。看着他们跑到渠边小路上,只听他们惊叫:“泉源哥,电线断了!”

孙泉源先是一惊,接着也就镇静下来,说:“笑话你们也都不会说:那是三股那么粗的铜线,又有那么厚的橡皮和麻筋儿包裹着,用它抬一百斤东西看能不能把它拉断。你们当我傻?拿我开玩笑是吧。”

孩子们都吆喝:“泉源哥,泉源叔。真断了。电缆真断了。你看。这都两半截儿了!”

孙泉源连忙跑过去,远远看着孩子们举着俩线头。孙泉源脑子嗡的一声,恨得直咬牙:“他奶奶的,这是咋了?这么粗的电缆,正用着咋会断了?”一看齐茬。他恶狠狠骂一句:“奶奶的,欺负到沟里人头上了。走,打死他!”领着孩子们顺着渠边小路向街里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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