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刻薄,却又有些谦逊,还充满着明显的抱屈情绪。荣欣虽然是抱着寻事儿的态度而来,队长带着委屈味儿的几句话,倒让他觉得队下的社员群众比他还可怜,他这样能喳喳来寻事儿,也属于不要脸。他脸一红,没再多说,扭脸走了。孙泉源觉得奇怪,心里嘀咕着:“你没把事情说完,咋能走了?这事儿不说了?”跟在后边追着问:“你要去哪里?这事儿不说了?这事儿咋能不说了?”
荣欣吊着脸,冷冷回怼一句:“这不关你的事儿。这事儿你就别管了。你走吧。你该干啥去干啥,别跟我厮跟了。”说着扭头进了会计家的大门。
孙泉源心说:“这事儿还不都是你惹出来的?你倒发起了小孩子脾气。不管就不管,看你怎么跟人家鼎伯交待。”没再多说,真不跟他厮跟,直朝街里走了。
荣欣进了会计家大门,“麦哥。麦哥。”叫两声。会计多麦听见了,连忙从厦房里应着:“荣欣,荣欣。在这儿呢。”多麦的瞎子老爹也是客客气气跟荣欣说:“你麦哥在厦房里呢。”也是帮着叫:“多麦,荣欣来了。”这边又对荣欣说:“你去屋里吧。他在屋里呢。”气氛平淡和睦,农家都是用这样和蔼的态度说话的。
厦屋门是开着的。荣欣抬腿踏台阶进屋。会计多麦在桌前坐着正算账。手里握着钢笔,见荣欣进屋,连忙把钢笔帽拧上,这边还没打过招呼,那边荣欣开门见山就是一句:“你给我开二十四斤麦子出库票,我替鼎伯把处罚这二十四斤麦子给代缴了。省得他从家里挖着,还得到仓库里过称,又是多了少的麻烦。”
会计多麦说:“你是替鼎伯缴罚粮,这不合适吧。哪天上头查下来,队下苛扣知青口粮,俺们生产队干部这罪就大了。”
荣欣说:“这不是你们生产队干部扣我的粮食,这是我自愿为鼎伯缴这处罚粮。我得讲理。我承认我有私心。我承认我跟鼎伯在一起放羊,关系好。我见他家的三只羊皮干膘瘦的,我想让它吃点夜食儿补一补,就把那三只羊放到了麦地里。没成想咱队下老母猪跳圈,钟声一响,都去寻猪,队长也在火头上,就把我拴到麦地那三只羊给牵走了。这是牵到了我们知青院子里。这是过了孙泉源的手,若是过了尤继红的手,想从她手里牵出来,那可是难上难。那闺女可是很认真,不像孙泉源这么马马虎虎一大片,讲情面。我没跟孙泉源说那么多,我就把羊拉回到群里。就这,队长保管记住了,要罚鼎伯家的粮食。他们咋知道那三只羊是鼎伯家的呢?他们是故意这么说,还是真知道这是鼎伯家的三只羊呢?我觉得这事情很奇怪。事情是我做下的,与人家鼎伯没关系,处罚下来了,这是我的责任,我就把这处罚的粮食给缴了。啥也别说,我认倒霉就是了。对外只说是鼎伯家缴的就是了”
会计多麦说:“其实这事情都是人为的。大队这规定早就下来了。你见着惩罚过哪家人,还是听说扣过哪家的家禽家畜了?没有,都是这么说说。真到庄稼长起来的时候,又有谁家的家禽家畜是敢放出来的?明说了打药,放出来岂不寻死么。所以说,没有谁家是想找死的。明摆着,现在麦苗让牲畜啃两下子还能促进分蘖呢。为这也都睁只眼,闭只眼,也都不可太过分了。谁知道大中是为啥,偏偏那天老母猪跳圈,就让他看见鼎叔家那三只羊在麦地里,恰好就让他碰见了。他不是队长嘛,他有点权,他要是想整人,那也很简单。他这就是不省事儿。咱也没办法。去年鼎伯出去给二中媳妇姨家做了几天木匠活,你看大中把他整的,只想让他倾家荡产都不解恨。都是同一个祖宗,哪来那么多恩怨,哪来那么多仇恨。确实做得过分。”
荣欣说:“鼎伯和二中都是软绵绵的,队长和保管两家为啥跟他家有仇恨?”
会计多麦说:“世代都在一起住,亲也是这几个人,恨也是这几个人,恩恩怨怨多了去,说不清楚。当生产队干部不能有私心,一碗水要端平,端不平就会出事情。前几天金银环家跟鼎伯家发生矛盾。先是捣嘴,后是吵架,最后发展到打架,也都是因为有人在中间挑拨呀。队下这事情真难管,吃喝拉撒,生老病死,都要管呀。管着真难。这会计我都不想干,干着有啥意思,有人就瞅着你当干部的,都想着你能从队下这锅里多盛两碗,其实,下边监督上边查,谁敢?有这胆,也没地方让你多盛这两碗饭。”
荣欣听着悄声笑,说:“麦哥,你先把我这二十四斤出库单开了,开完我再听你说。行么?”
会计多麦拿出出库、入库转账单,开好单子,交给荣欣,说:“把这两份的第一联交给保管就行了。”
荣欣把这单子插进口袋里,还要听多麦侃队下的事情,没有走的意思。这时只听孙泉源在外面问:“娘,荣欣来这儿走了没有?”
只听会计母亲说:“没有走,你去吧,他正跟你麦哥在屋里说话呢。”
荣欣听得外面这么说,连忙悄声跟会计多麦说:“这事儿别跟孙泉源说,也别跟鼎伯家人说,我也避点儿事儿,这事儿也就算过去了。”说罢出了厦屋门,没让孙泉源朝厦屋里进,拉起孙泉源就朝外面走。孙泉源懵懵的还不知道发生了啥事情,嘴里说着:“你咋不跟会计侃大山,你要去哪里?你这么着急着推我走干什么?”
荣欣不吭声,推住孙泉源朝院子外面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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