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砖洇得差不多,那边大工匠才说,去石灰坑里把那石灰膏挖来。别挖多,多了用不完还得送回去。是匠人都不愿意浪费材料。孙泉源心说:“这意思就是:不是匠人才作践东西。看来匠人有匠人之道。这道是要跟着手艺一起学的。光学手艺不学道,或许也成不了好匠人。那他们所指的道是什么呢?没人说,这是要靠自己摸索了。摸索没有请现成容易。请现成又不容易牢记到心里。看来无论学啥都不容易。自己一个下乡学生,哪里用着学这些东西。管他呢,随便吧。”
就这六根柱子,究竟要用多少熟白灰,君子和孙泉源不知道。这下难为住他俩了。君子问:“倒是要让挖多少灰膏?”
他的匠人期石齐说:“你算算这要多少块砖,就要多少刀灰。”
这其实是在让君子学建筑预算,只不过这太简单,人家没把这事儿看到眼里,也没有明着说,也不过是试一试君子的智力如何。君子有梅在暗地鼓励为动力,学习的劲头那是足着呢:一层四块砖,一块砖六公分,总高两米二。两米二除以六公分,得到多少层,一层四块砖,乘以多少层,中间再填多少块砖……自言自语,谁也不理,唠唠叨叨算起来。
孙泉源不愿动这脑子,他也动不了这脑子。他傻头傻脑地问期石齐:“期大刀。都说你是大刀,可你用这把瓦刀,比别人用那瓦刀窄了不少,你是不是不想掂那大瓦刀,故意把这瓦刀磨窄了?都说你挂白灰的缝口是圆的,别人弄不了,这是真的吗?”
期大刀笑着说:“我这瓦刀有记号。我自入行,用的就是这把瓦刀。它也是从宽处用起来的。天天用,天天磨,年长日久,它就变窄了。至于你说的圆缝口,那只是一种技巧。那是用灰的力道。只要掌握住了力道,余下的就好办了。”说话谦虚谨慎,并没有因为自己是一把刀而感到任何骄傲。
孙泉源没有感觉到什么,君子却是虔诚得很。他向期石齐请教。期石齐诲人不倦,也乐意教。期石齐跟他说:不但练手,更重要是练眼,横平竖直,一眼看准,这是基本功。不这样就不好办。至于圆灰缝,那只是一种技巧,并不重要。当然,真有这样圆缝的墙面,那是看着不一般了。谁说用各凹形刮子也可以刮出圆缝来,但那人工痕迹也就太明显,让人不待见。
期石齐跟君子说这话时,孙泉源也在旁边。他没专心去学手艺,听听也就听听,根本就没听到心里去。他只是注意老匠人的手法,他看那匠人把灰膏放到砖上,打打打打不停打,直打得灰膏像稀米饭一样,黏黏的,软软的,然后抹平到砖上,多出来那部分,刮一刀,抹砖头截面上,放平轻敲。再敲。敲着端详,再敲,收刀,成了。
孙泉源笑,心说:“不就是这几下子么,值得那么神秘兮兮的还一把刀呢。我若垒几砖,只怕也能跟你们一样砌得好。”
他把他这想法跟君子说了。君子说:“你个球样。你要是能垒好,我君子也就能垒好了。你知道他们天天干,干了多少年了才干成了现在这个样,你若能垒好,你就是神仙了。”
其实大工匠们也喜欢逗乐,开玩笑。听得孙泉源这么说,也都笑了,两人让君子和孙泉源比赛:不多,十层高。看谁垒得直,看谁垒得好。
两人不知脸皮厚,居然真在鲁班门前耍锛了。两位大工匠给他俩当着小工。这小工当得那是相当好,连砖的好赖面都给挑出来了。不过他俩不知道。两人笨手笨脚的,打灰抹灰,好像灰不听话,不像在大工匠手里那么活跃。孙泉源自感不如,首先败下阵来,君子也是急得脸面彤红,收起瓦刀。
两位老工匠说:“手头是要练的。熟能生巧。你们没干过,自然不熟套。真要想像我们一样,那还是要练。”
孙泉源不会练。君子那是铆足了劲儿去练。两个大工匠都笑他:“这是为着哪门子事儿,你咋入迷了。”
孙泉源把梅逼他这话说了。两个大工匠都实心实意去教他。给他拿来坠子,给他拿来水平尺,教他使用方法,让他使用。君子感动,握拳几拜,拜着说着:“谢谢大工匠,谢谢大工匠,小徒这厢有理了。”
两个大工匠也真把自己总结的那一套都跟君子说了。孙泉源不知道两个大工匠为啥对君子这么好。两个大工匠都说:他能有学这心,都让人感动了。他俩这是绝学,没有接班人,这绝学也就绝了。有这个愿学的人,你不管他是为啥要学,只要在他们这一辈上这绝学不丢,他们也就算是对起先辈了。若在他们这一代手中丢了,他们就愧对先人了。
孙泉源心说:神经病,不就是砌砖技巧嘛。值得这么大惊小怪,上纲上线的。真是这手艺消失了,又能怎么着?地球照样转,日子还照样过,谁又能说你这圆缝砌砖法消失了,就影响社会主义建设了。真是莫名其妙,自作多情了。
君子不这么认为,他没有像大工匠一样把这技艺想象到一定高度。但他心目中的美丽女神督促着,他必须下这工夫。他要报答梅对他的期望,他要让梅感到幸福。他为梅学,他没想到自己,他学这技术技艺都是为了梅,为着报答梅对他的爱。他学,也是恪守给梅的那个承诺。
孙泉源心说:傻子一个。学这东西居然入迷了。难道为爱情而学就这么高尚吗?值得这两个大工匠也都一起帮助你。你也不知道算老几,这么多人帮你,你咋这么有福气。你个傻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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