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很多年之后,江鸽子才发现其实世界上最傻的就是他。
他所觉着的以为的,认为的,只是他自己的想法。
甚至老三巷也没他想的那么简单。
总是给人留有足够余地客客气气周周全全的世风民情下隐藏着的是上数十几代开门面做买卖的奸商属性。
赚你钱儿了,给你弯腰陪笑咋了?低个头咋了?为金钱低头不丢人,为一文钱儿弯腰也不丢人。
毕竟一文钱也能买几根香菜,借个味儿香一锅呢。
遇人给三分笑总是没错儿的。
他傻没发现然而周松淳到了老三巷没多久,他就直接看破真相并觉着自己修炼的相当不够了。
他的不高兴是能在脸上的,从眼睛里看出来的。
而老三巷人,除了跟自己不防备的人会直来直去至于旁人那还真看不出他们是不是走了心,记了仇了。
人家就是生气也能很快调整好情绪总能拿钱儿渡桥安慰自己个儿。
所以他现在修炼的新的技能就是逢人三分笑,就是难过也要找点想头安慰自己。
不然日子多难熬啊!
才将他因两板做烂的点心,被强行驱逐出点心加工厂本想回来推销一下的,谁知竟听到江鸽子奇异至极的自我描述?
什么叫我有五百间铺子?年入三万贯?
这这小家伙他到底在想什么啊?
你疯了么?你不是个乡下傻有钱的暴发户好么?你这是给自己找麻烦呢?一个庶民,有五百多间铺子?信不信这群神经刚直的官僚老爷,回头就敢查你的税务?
查税倒是不怕,可来来去去应付他们烦不烦啊?
你的身份怎么就令你觉着尴尬羞愧的?爵位不是你该得的,还是土地不是你该得的?军功不是你该得的?
你当然该为你所做的一切努力而骄傲,你理所应当获得尊重,为什么要隐瞒呢?你咋还觉着羞涩呢?
这别扭劲儿,怪不得自己可怜的殿下,跟这位总是调剂不好,压根就不在一块平衡板上呢!
周松淳进屋,笑眯眯的自我介绍之后,就带着一脸无害笑的打量面前这群楚国官僚,其实他心里是有些小羡慕的。
在九州这些国家里,各国有各国的国风,而楚国这些年的国风就以清廉硬朗着称,这跟他们的大总统宁当昭有着相当的关系。
那个家伙的政治手段完全不按传统套路来,他寒门出身揽权霸道,刚猛耿直的一言难尽。
楚国皇室已经被他压制的喘不上气来了。
不过人家楚国这些年,全国经济增长率一直在九州之首,虽然是不紧不慢的每次都恰恰好比中州多那么一点点,然而人家就是在慢慢将这个国家往好了推。
可不像他们中州,政治到处闪烁旧日虚无的浮光不说,还到处都是不能解脱的牵绊,还随地都掩埋着不能见人的腌臜事儿。
一座猴山,看猴崽子什么性格,就知道猴王什么风格了。
好比常辉郡,以前为什么那么多麻烦?那是因为外姓王治下官僚,他们压根就门风不正。
这可是放假日啊!瞧这一个个的认真劲儿。
着实羡慕啊!
区法官当然被忽进来的这位吓了一跳,她呆愣的看看周松淳,心里觉着颇为古怪,却说不清楚哪儿古怪。
这人失礼么?可为什么她的心竟觉着怯怯的,还有些畏惧呢?
她也算见识多广,一时间就有些摸不清这人的脉络了,闻着这位带来的这一身的莲蓉香甜味儿,再看他掉在裤子上的面粉渣渣,他就随意的坐着……可她莫名就觉着,这位……她似乎就该天然的畏惧尊重,并趋于下端,该当仰视。
她在学校那会儿,最畏惧的那几位导师,似乎也有这样的气势?可她的老师都六七十岁了,这位才多大?
她左右看着,一时间搞不清这位杆子到底跟这位,是个什么关系?
压根就不像一类人!
周松淳笑眯眯的看了一圈儿,一直看到这些人莫名的端坐好,他这才态度正经了一些,将身体微微向前一下道:
“恕我失礼,请允许我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中州开国帝座下,镇国将军周子任第二十六代祭香次孙,愧领先俸余荫五百子周松淳,目前就职于李爱殿下京军第一侍卫长之职……”
有人茶杯失手落下,茶汤顺着居席流了很远。屋里就像时间忽停止了一般,来人俱都吓傻了。
那真是令人窒息的安静啊!
只有江鸽子这个小市民出身的家伙,觉着周松淳装的那个啥实在过分,他有点尴尬的把脸扭到一边,觉着脸上火辣辣的烫人。
跟……跟人家说这些有意思么?显得自己挺那个啥的……
并且他也听不明白周松淳在说什么,还座下!祭香?还镇国将军后裔!什么先俸,什么五百子?江湖切口么?要不要来段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啊!
整这一出……太装……那个啥了!
其实也就他不懂,呃,老三巷人也不懂,要连燕子在这儿就能听懂了。
周松淳是说,他是正统贵族,高门出身,是血统纯正的正枝所出的二十六代子孙,他父亲是带领家族子弟,给祖宗直接祭祀的家族继承人。他虽然是嫡次,然而比起连燕子的月钱儿五十贯,人家是每月拿宗室贴补五百贯的贵子,也称为五百子。
他在这一代虽是嫡次,除了他亲哥也没几个阶级的贵子能超越他了,除了郡王后裔的千贯子,亲王后裔万贯子……人家的出身就是这么牛。
并且,人家依旧按照祖宗的足迹,依旧守候在誓言之下,成为李氏子孙最信任的左膀右臂,是贵族当中的贵族,便是混不到公侯伯子男里,他的后代也是出生即贵族爵士,并且子子孙孙都是爵士,永不会掉出阶级。
这一帮政府机构的小官僚,哪儿有机会跟他这样的人有交集?也俱都是头一回面对这样的场景,虽他们现在不为皇室服务了,然而这样意外的碰在一起,那基本的礼仪也是该有的。
可该怎么办呢?给贵族跪下是不可能的,毕竟时代不一样了,可是这个礼到什么度才不失国体?
可怜这几位翻找记忆,找来找去就只有电视剧,书籍什么的艺术加工过的桥段可以参考。
可像是电视剧里那样?要先鞠躬,自我介绍,递出名片……呃!现在顺序好像反了啊?
难不成再敲一次门儿?
室内静默了好久之后,区法官才语气有些试探性的问到:“不知道……您是不是可以为我们出具一下相关的证明?很抱歉!实在是失礼了!”
她态度极其严谨的致歉。
周松淳依旧笑着,他倒是没有带那玩意儿的习惯,一般是玉都不佩戴一块的。
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关系,他笑着对门口的侍卫长霍安说到。
“你们把军官证给几位先生看一下。”
霍安点点头,回身收了下属的证件,用手拿了很厚的一叠的放在区法官桌面上。
区法官点点头,双手拿起,一本一本的翻过,看完她把证件递给身边的同僚传阅。
等到那边开始分着看了,她才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到:“实在是……”
她犹豫一下,思考再三,心里也是百般滋味的到底挪动身体,想从席上站起来。
可周松淳却赶紧阻止到:“您千万别!这都是什么时代了,再说你我中间隔着一个外交的衙门,如今做什么都是错,非常时候就只当不知道吧!”
区法官如蒙大赦,苦笑着点点头又坐下了。
她真诚的说:“实在是失礼了!”
周松淳特别理解的笑着说:“嗨!没事儿!也是你们倒霉摊上这一滩儿了,我们特理解,江都督与我具是一样的态度,这一点儿就尽管安心吧!”
他这样一说,室内那种被勒窒息的气压就奇妙的消散了些。
这些在楚国如今能掌握微薄权利的小公务员们,大部分就是新党,区法官如果先站起来给老旧的贵族施礼,这事儿传出去……就怎么都是错。
可周松淳也不可能平等的站起来,给她握手的尊重。
不然周松淳也是错。
靠门边有位略微胖乎的先生,他语气带出几分不好意思的试探到:“那……那真就当?”
没见过你们?
周松淳不在意的一摆手道:“就不必说了,心里明白就成!这实在是我们的家事,诸位对工作认真,尽职尽责,已经做的非常好了。
请不必担心,回头只说今日来了,又没见到人就可以了。我让他们出个公函抗议一下,就以……恩!这样吧!案件管辖归属地不明确的原由,咱再把程序重新走一遍,此案涉及到我们江大都督的家事,还是由我们中州方面来处理更加符合情理,您说呢?法官阁下?”
“大都督!!”区法官声调忽然拔高,接着面露惊容的看向江鸽子。
吓死人了好么?这么小的大都督?不可能吧?
小市民江鸽子顿时又别扭了,他把脑袋扭到一边儿,只当自己瞎了。
周松淳笑眯眯的指着身边的江鸽子道:“嗨!别说你们了,不是特殊的场合谁能看出来呢?不过诸位看我们大都督的脸就不觉着熟悉么?”他笑的越发阴险道:“毕竟,长这样的大都督,咱全九州可就一个啊!”
这下子,他们算是都认出来了,于是就更不敢说话了。
廖医生站着用双手将证件递还霍安,见对方接了,他才扭脸略带迟疑的说:“说起来,才将我就觉着不对劲儿,还真的觉着?好像这位……大人?我们是在哪儿见过?可是在哪儿呢?却又想不起来了……实在是万万想不到的事儿。”
周松淳笑眯眯的点头:“是啊!年初那会儿,北燕禁区全世界的直播上,我们大都督可是随第一批部队进入的……,不满诸位,当时主祭的古巫连大人,跟我们……”
江鸽子终于扭脸瞪了他一眼说:“你闭嘴吧!”
欺负这帮老实人做什么呢?有意思么?
区法官直愣愣的看着江鸽子,好半天才抛弃了自己的法律大神,来了一句:“我的,母神啊!”
不是江鸽子不出名,也不是他没有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实在是虚幻世界跟现实太过遥远,谁也没往那地方想罢了。
站在门口的侍从官霍安,他带着几分得意的瞥了屋内一圈儿,这才故作严肃的退出屋子。
可他关门的时候,是带着某种小人得志的那种情绪的,所以声音略微大了一些。
周松淳几岁开始就受侍从官教育,他一听就知道这家伙失了本分,就有些无奈的笑着摇摇头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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