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列车轰隆隆一路向北……
列车的一间一等车厢里,韩子奇稳稳坐在那里,手里拿着一卷《石渠宝笈》看着。
这是清乾隆、嘉庆年间编著的大型著录文献,里面记载了清廷内府所藏的历代书画藏品,编撰人员均为当时的书画大家或鉴赏大家,是古玩儿一行的必读书目。
韩子奇手里这套《石渠宝笈》乃是师爷梁有德那边传下来的,单这套古书就有小一百年的历史,因上面都是繁体字,且没有标点符号,这让韩子奇读起来颇为吃力。
他来到这个年代也快两年了,每日攻读不倦,加上师爷梁有德时不时的亲自指点,并上这书里梁有德三代积累下来的注释,这才堪堪能把内容理解个七七八八来……
坐在车厢另一侧的黄大锤屁股上就跟长了钉子一般,没半刻钟闲着的,时不时的就站起来在车厢里溜达一下,这儿看看那儿摸摸一副好奇宝宝的样子。
他身旁放了一个巨型背篓,足有近一人高,许是为了上火车方便些,做的细长细长的,堪堪能从车门挤过去。
“老黄,这都快两天了,你就不能歇一会吗?”韩子奇看他又伸头朝车厢外看去,忍不住开口劝道。
“小韩兄弟,俺这不是头一回坐火车吗!”黄大锤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坐了下来。
在上火车之前,石头村的人把这玩意儿叫做“火蛇”,传的那是一通恐怖——
说这玩意儿吃的是火,吐的是烟,堪比孙大圣的筋斗云和哪咤三太子的风火轮,可腾云驾雾,开山过河,人要是不在上边骑好了,一个不留神就从天上掉下来了!
“小韩兄弟,咱们这是到哪儿了,离着北京城还有多远啊?”黄大锤安静了一小会儿,见火车在一个站台停了下来后,忍不住开口问道。
韩子奇因坐过一回,判断了一下行程,听到站台上“驴肉火烧”的叫卖声,开口回道:“估计是到安邱了,再有半天就到北京城了。”
安邱是冀中平原的一个小县城,在邯郸以北,保定以南,京汉铁路穿城而过,是连接热河、山西、北京、河南的交通要道。
安邱算是个大站了,火车能在这里停个十分钟左右,想到上回经过这里时买的驴肉火烧,韩子奇肚子忍不住微微有些饿了。
冀中的驴肉火烧向来便是一绝,驴肉肥而不腻,火烧外焦里嫩,一口下去那是香酥无比,口齿留香。
韩子奇下了火车,在站台上转悠着买了几个驴肉火烧,顺带又包上一大口卤好的驴肉并着驴板肠,居上坊的吴德章师傅好这口儿,他得提前预备上了。
眼看着就要到达北京,那天青无纹水仙盆能否仿制成功,就全看吴师傅的了。
黄大锤背的那篓子里装的全是从汝窑旧址里挖来的土料,因时间比较急,韩子奇带着黄大锤先轻装上阵带一部分坐火车赶来,后续周子贵并着石头村的几个人雇了几辆马车赶在后面。即便韩子奇带的这些土料烧制不成功,后续也能保证原料的持续供应。
这次汝州一行,到石头村见到刘小凿之后,韩子奇并着周子贵二人的行程就变得简单多了。
刘小凿本就是汝州人士,他又是干手艺活儿的匠人,认识不少烧窑制瓷的同行,加上佟奉全提示的清凉寺,众人很快就找到了汝窑遗址。
周子贵并着几个行内的师傅,仔仔细细选址取土,为了保证成功率还特地找了几处不同的地方。
站台上的吃食大多都是现成的,因为火车停留的时间短,乘客自然就没有逗留的时间,往往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有的顺着车窗就做好了一笔笔的买卖,乘客都不用下车的。
当然,买卖来的仓促,买到手的东西也就难免有些个鱼目混珠的假货。有次韩子奇下车买烧鸡的时候,就不小心买了两只用乌鸦肉冒充烧鸡的,多亏当时同行的佟奉全比较老练,吃到一半儿的时候就发现了。
三人隔应了半天,想想自己反正已经吃过半只了,后来也就把剩下的那一只半也给吃了……
韩子奇找的这摊子尚算正规,摆摊那位老板说自己是安邱城鼎香楼伙计,这驴肉并着火烧都是在鼎香楼做好之后拿过来卖的。
因韩子奇先前吃过一次,味道着实可以,这回才敢大着胆子买了这么些……
韩子奇带着驴肉火烧重新回到车上,跟黄大锤一人几个火烧分了,二人把肚子对付完毕,跟着火车晃晃悠悠的就回到了北京城。
“黄大哥,下车之后你就按照我跟你说的,背着篓子直奔城门外的居上坊去,要是实在认不清路,别急着跑,叫辆洋车把篓子放洋车上,让他带着你去,听明白了吗?”眼前火车还有半个时辰就能到站,韩子奇忍不住有一次对着黄大锤叮嘱道。
从韩子奇躲禄大人出城开始,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对方在北京城势力庞大,黑白两道都有不少替他跑腿的,韩子奇不认为自己下了火车后能顺利脱身。
黄大锤是个生面孔,只要他能顺利把土料送到居上坊,那仿制的水仙盆一旦成功,师傅周彝贵自然会想办法来让自己脱身。
只是,这黄大锤一路上答应的好好儿的,火车离北京城越近,他的腿肚子却越打颤。
“小,小韩兄弟,这北京城那么多人,俺怕万一走丢喽耽误你正事儿,咱俩儿等下一块儿走呗?”黄大锤一脸为难的试探道。
“黄大哥,咱们可是提前说好了的,这东西你能不能送到地方,就代表着我这条小命儿能不能保下来,你这个时候说什么也不能出岔子啊!”韩子奇压低声音再次威胁道。
“俺,俺晓得了。”黄大锤唯唯诺诺的应道。
“黄大哥,你就当这北京城和你们那儿西关一样,等咱到了前门火车站,我先下去你最后一个下车,下车后别管我在哪儿,或者跟着别人干什么,你自己直接奔居上坊走就行了,只要你能顺利到达居上坊,那么咱就一切好说!”
“中!”
随着火车渐渐进站,黄大锤也暗暗下定了决心,终于点头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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