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不知道老人图什么。
修行法门,那是只有世家大族才有资格拥有、学习的。
在仙门郡,唯有彭、左、巴三姓子弟,方可修行。
那位老人传授他们这些黔首子弟,根本不要回报。
反而,老人说修行第一关,要以身体精气哺育性灵,饮食必不可少,否则便要走偏行差,因此还自己拿出钱财购买粮食,为吃不饱饭的学生免费提供一顿晌饭。
事实上,除了士族子弟,谁能吃得饱呢?
不知道多少学生,自从有了这晌饭,便是一天吃上一顿,一顿吃饱一天,更不知有多少人,本就是为了晌饭来的。
老人却毫无怨言。
少年此刻只觉得羞愧,他觉得他背叛了自己的老师,那位佝偻着背、满头白发,虽然不苟言笑,但却从不让人觉得畏惧的老人。
可是没办法。
日前三姓士族忽然发了告示。
以五成的佃金,招纳佃户。
城中不愿意投身士族做奴仆的百姓,顿时全都轰动了。
自从后汉崩亡以来,全天下都在乱。
人和人开战,妖物也趁机肆虐。
城外缺少强大的敕神保护,百姓中修士极少,没有保护自身的力量,不得不放弃土地,进城躲避。
士族们拥有武力,无惧妖物威胁,将良田沃土圈占,往日只招奴仆,卖掉了自身的人可以得到一口续命的粮食,不肯屈身的,便只能在城中苦挨。
只要佃金,出佃土地。
这在仙门郡,可说是几十年来的第一次!
因此,城中百姓,只要家里还有劳力,自觉能耕种的,全都蜂拥而去。
毕竟,就算像少年这样,在那老人处修行,得着一顿饱饭的,也最多一人吃饱,家里父母兄弟,还是要忍饥挨饿。
更何况,修行就能成仙吗?
不能。
世人皆知,中古时,成仙的法门就残缺了。
残缺的法门,还引发了近古上千年的残酷争夺。
最终不仅没能重现完整的成仙法门,反而使得残章断典都愈发稀少。
故而,三姓士族给了这么一个口子,老人的学生们便迅速散尽。
少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母亲的问题。
女人要追问时。
男人打断她:“不要问了!你刚刚不是想知道仲公爷爷能不能护佑我们了吗?大蛋能遇到他的老师,学到一招半式,我们能碰到三姓租佃土地,就是仲公爷爷护佑!”
说完,男人带领一家,最后向“草像”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走出朝庙垣墙时,恰见对面那老人正持着水瓢,慢条斯理,浇灌菜地,动作虽慢,却不是寻常老人颤颤巍巍,反而有种行云流水的悠然之感。
只见他穿着石青色的及膝布褶,下衣是素白的袴,有束带缚裤,方便劳动,足下则踩着木屐。
浇罢一瓢水。
他直起身来,头顶一条黑色束发布巾,简单绾个髻,巾脚在脑后交作十字,偏偏一缕白发漏了出来,荡在耳边,显露不羁。
若非老人实在是年纪大了,腰背佝偻,难以挺直,说不得仍旧是风流俊朗之士。
少年不舍的目光望去,恰巧老人也回头望来。
“道不远人,有心者,天下何处不可求道?去吧!”
老人真是一眼就把少年的心思看透了,温和地鼓励一句。
那少年再也忍不住,急忙抬手拭泪,对着老人再鞠一躬,匆匆跟着家人远去。
这一家人却是看不到,就在那朝庙正殿中。
原本高高在上,目视远方的敕神塑像,不知何时,低下了头颅,对着草庐所在,肃拜行礼。
老人并不理会。
敕神自有其职守。
既无渎职之罪,他也无意与之往来。
他,如今只不过是个求道未得,困于中途,气血衰朽,寿元将尽的老人而已。
不论这数十年间他有何等响亮的名声。
不论他做出过何样被人敬仰的大事。
不论他是否有着足以被人叩拜数十年、偏殿陪祀尽废唯余“草像”一人的功勋!
现在的他,八十二岁,行将就木。
他,名陈仲,回得家乡,只有一个目的。
便是寻到一脉传人,将自家道统,传承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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