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镖头,这一路还顺利吧?”沈提督并没有接雷鸣的话,而是反问了一句。
“大人,劳您惦记。这水路脚程不近,年景不太平,免不了有小股水贼滋扰,一路风浪不小,不过也是有惊无险。”雷鸣小心翼翼如实回答。
“哦,雷镖头艺高人胆大,别说是小股水贼,就算是漕帮出海江洋大盗也是过关斩将啊。我看江风很大,但是镖船很稳,船身吃水不浅,这一船装镖货保的什么宝贝呀?”沈提督不忘调侃一句。
“回提督大人,这都是宫里的采买。具体都是些什么宝贝我也不清楚,您有所不知,镖行规矩只问脚程,按保镖脚程取利,不问囊中何物。”雷鸣收起了笑容,向沈提督解释。
沈提督哦了一声,摸了一下下巴上的胡子,接着追问道:“那这货主又是哪家宝号?交货地点在何处?”
雷鸣有些意外,自从沈提督一踏上船的一刹那他就觉得气场不对。
一个二品提督居然会仔细盘问这些细节,他不知道提督大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回提督大人,货主是广州十三行,交货地址是张家口永斗商行。这是路引和文契,请大人过目。”
沈提督摆了摆手,看都没看一下。然后一字一句的说道:“雷大镖头,你也是老江湖了,走镖有年头了吧。这京杭大运河八省九水系,你也是乘风踏浪飞鞭催马,怎地这点常识都不懂?”他故意将雷字拖的很长。
“这个,有何不妥,大人请指教!”
沈提督面带愠色,反问道:“你是武人不懂文事啊,既然是宫里采买,那么交货点儿应该实在运河通州码头。怎么跑到张家口了呢,这批货真的是宫里的吗?”
“这,这个,回提督大人,这张家口永斗商行可是我朝八大皇商啊,早在一百多年前就是皇家御批买办,这批货交到商行也无不妥之处。这可是宫里内务府的大门槛。”说着,雷鸣又从怀里掏出了御批路引。
“你确定?”沈大人进一步逼问了一句。
雷鸣不再搭话,只是尴尬的望着提督笑了笑。
柳云桥似乎从提督大人的话中听出端倪,难道有人暗渡陈仓?
柳云桥略微欠身道:“启禀大人,镖局小买卖,我们只看货估价,舍命确保镖货不失。至于货主之间嫌隙,镖局不便越厨代庖深入过问,所有不妥之处,请大人明示。”
沈提督看了一眼柳云桥,这个后生倒是谈吐不凡,言之有理。
沈提督觉得不能再卖关子了,直接说道:“好了,我就明说了吧,本督接到线报,将有几船走私货物运往京城,货量巨大,涉及违禁物品,所以我才会亲自出马,登船查验。开箱看货吧,来人,开箱查验!”
雷鸣无奈,话说到这个份上,又是提督亲自出马,只能顺从。
几个旗丁捕快手持钢锤凿子进入货舱内,手脚麻利,连撬带砸开了一箱镖货。
木箱子里装的都是火油、火柴,又打开一箱是钟表、八音盒、温度计、玻璃制品、毛织品,接着又是一箱什锦饼干、酸果、洋醋、吕宋烟、白兰地、小面镜仔、东洋竹篮仔,还有一些日用五金、钟表眼镜、火柴肥皂、假珠宝、化妆品、玩具等等。
雷鸣一看镖箱里装的都是洋货,并无异常。他长舒了一口气,平静地望着沈提督。
“启禀大人,全是洋货,没有禁运物品!”旗丁向沈提督禀报。
沈提督似乎发现了木箱的异样。他目光如炬,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盯住箱子。他没有回头,只是右手横着伸出出来:“铁锤拿过来!”
他将箱子里的洋货一股脑儿撇到地板上,抡起榔头咣当几下砸烂了箱子的夹层隔板:赫然展现一包土黄色牛皮纸,上面印有“逹豊号,逹豊极品”字样。
沈秉钧又连续砸开了几箱,几乎都是一样的黄货!
雷鸣的眼睛瞪得像只鸽子蛋,他打死也不会相信:自己和镖局全部兄弟们拼了死命保的镖货,居然是害人性命的烟土。
沈提督将铁锤随手撂到甲板上,拍了拍手,正了正衣襟。冷冷的说道:“敢问雷镖头,宫里的采买怎么会是这些个黄皮黑心之物?”
“啊,这个,大人,怎么会这样呢,大人我们冤枉啊!他们怎么这样啊,怎么能栽赃陷害我呢。大人我们真是被冤枉的,请大人明察!”雷鸣惊慌失措,一时语无伦次,他赶紧向沈提督解释。
柳云桥赶紧上前解释道:“提督大人,这批货货主乃是十三行浩官、茂官、达丰等三家大商号所有,本镖局确实有失察之责,但念在东方镖局几十年一直奉公守法初次犯忌,还请大人网开一面从轻发落。”
“好一个失察之责,从轻发落。只怕是圣命难违啊,实话告诉你们吧,告发你们的就是江洋大盗过江龙慕容千。过江龙慕容千早都盯上你们这批货了,估计是打不过抢不到就报了官。眼下朝廷正在南方禁烟,你们也是撞到刀口上了。本督也是爱莫能助啊,只好委屈你雷大镖头,跟我们走一趟吧!”
沈秉钧说完大手一挥,高喊一声:“镖船靠岸,货物封存,人带走!”
雷鸣被两名旗丁铐上铁镣和木枷,全部的镖货都被贴上了封条。柳云桥和郭盖及其他镖师也被押解。
五条大镖船被迫停航靠岸,镖货被起运封存。几十名镖师全部被押进大牢,可谓才出虎穴又进狼窝。柳云桥没想到,生平第一次走镖,居然所有的艰险都让自己给遭遇到了。
3、旁门左道
这天傍晚时分,西门落烟在醉乡春酒楼坐店,其时正当晚间客流高峰,酒楼依旧如故人山人海。
“臭靴子”王天琪带着几个小厮正在酒楼猜拳行令。四五个人点了一桌丰盛的山珍海味,几个人兴高采烈,无比尽兴。
王天琪愁容满面,眉头紧锁。
“镖王,这一票可算是逮住大活了,他们两个往巷子口那么一杵,巷子口再一封,我跟那只喊一嗓子,你猜怎么着,那几个小库丁吓得腿发直、脸发青,愣是不会说话,像个肚子里塞了茅草的草把人,哈哈哈。”其中一个小厮得意地炫耀着,他长的五短身材胖墩脸。
“这叫做贼心虚,懂不。这帮小库丁监守自盗,肥着呢。不弄他们弄谁呀。”另一名小厮光头一对招风耳,他也跟着附和道。
“赶明儿个还有呢,今天才弄了俩儿,我听刘铁嘴说过晋阳府知府搜刮民脂民膏,大量碎银子要入炉改铸,这些碎银子火耗大了去了,以前都是两分,你们猜这回是几多?”一个书生模样的人煞有介事地说道,还故意卖了个关子,此人正是疤脸书生吴峦庸。
“几多?”其他几个人都不约而同瞪大了眼睛,好奇地问道。
疤脸书生吴峦庸右手一扬,大拇指向着手掌心里一扣,伸出了四个指头:四分!
“好家伙,这么多。那不是便宜了这帮狗日的库丁贼娃子?”王天琪也感到十分惊奇。
原来他们讨论的正是当地官府征收的苛捐杂税,朝廷奉行“摊丁入亩”税政之后百姓苛捐杂税不能以粮食货物代替,全部以白银上缴,可是百姓收入拮据上缴的都是些大小不一的碎银子。
碎银子不便统计数量,不能直接纳入国库,经过改铸成方锭方可上交,一进一出就有火耗。库丁就是铸银工人,见天跟银子打交道,顺手牵羊机会颇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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