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的语气讲述的话语中却透露着股渗人的味道。
而这却又不是危言耸听,表达的内核也不算深奥,起码对陈墨而言,听到开头的部分就已经找到了相应的出处。
“胎狱之苦。”
陈墨默默摁下应和的念头,甚至强行让童孔发散,好让看到的一切都模湖起来。
人与人的交锋无处不在,谈话就是最为普世的战场。
要是放在平常,陈墨会选择切入话题,深化话题,同时转移论点,漠化特例,再从特例中寻找到新的战场,以此达到扭曲初衷的目的。
事实上,否定别人的性价比很低,最好的方式其实是扭曲对方的意志,让对方自己打败自己。
几乎是本能一样,陈墨已经找到了切入点,这是一场必须要棋差一筹败北的交锋,所以他只能忍耐。
手指敲击扶手的动作彻底停下,苏笑用短暂的沉默来观察陈墨,见陈墨若有所思,但依旧保持理智,便再次开口。
“人类抵抗痛苦的方式很有趣,深知世界威严的你知道自己的弱小,你不会想着去解决问题……很不幸,你也没有这样的能力。”
“所以你唯一的选择是屈服,你死死咬着牙关、留着眼泪,苦苦忍耐凌迟加身的痛苦,你在等待,等待伤口愈合,长出不再柔软的皮肤,长出足以抵御痛苦的铠甲,但这不是最重要的……”
苏笑的语速逐渐缓慢,眸光依旧平静,但视线却不由自主地望向玻璃之后的竹海。
似诉说、似回忆。
“这些只是聊胜于无的权宜之计,你真正找到的办法比这有效得多,呵,”一声看似无谓的轻笑之后,关于苦痛轮回的故事依旧在继续。
“麻木,你选择让自己熟悉痛苦,适应痛苦,然后把承受这种痛苦的能力当成本能。
很快,你成功了,你以为你找到了正面恐惧的办法,虽然这个过程很痛苦,但你觉得经历了这么多痛苦之后的你,最擅长的就是忍耐痛苦。”
陈墨像是非常认同苏笑的论调,默默点头。
“轮回啊,很可惜,痛苦是会轮回的,你小看了痛苦,你以为你所认知的痛苦只有这点强度,但你忘记了,名为痛苦的厄难数之不尽。”
“疾病,刚刚轮回的你才将将麻木了基础生存带来的痛苦,崭新而暴戾的痛苦如期而至!”
声调从平缓中勐然抽离,每一个字都带着股咬牙切齿的憎恨意味。
“你需要吃饭,食物中的细菌让你罹患肝炎!”
“你需要喝水,水里的各种病菌煎熬着你的肠胃,痢疾让你连呼吸都感到吃力!”
“呼吸,呵呵,你吸入的尘埃留在了肺叶,细菌、病毒、真菌、需氧菌、厌氧菌让新生的孱弱身体再也无力支撑,你得了肺炎,你难以呼吸,你持续高烧,你开始脱水,你又一次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等待你的是什么?”
突然交换的话语权让陈墨微微一愣,他正要尝试着回答这个问题,可苏笑又在一声轻笑后延续话题。
“死亡,重新开始品味痛苦?”满含怜悯的目光凝聚在陈墨身上,苏笑摇了摇头。
“你活下来了,因为你的亲人,因为这个时代,也因为……”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近乎呢喃一般地说道。
“命运,肉体的痛苦依旧只是开始,轮回的痛苦总能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
疾病带来的痛苦将跟你不离不弃,从胃溃疡到荨麻疹,从高血压到心脏病……”
或许是因为沉寂了太久的缘故,陈墨在换气的空档自然而然地补充道。
“我会被新药治愈。”
苏笑嘴角微翘,带着丝嘲讽,可很快又因为接下来的话语换成了激赏。
“新药永远无法治愈新的疾病,新药出现之前,新病总会折磨我,哪怕我用再多的钱也只能在痛苦中等待……”
陈墨缓缓闭上眼睛,长叹道。
“而等待生机又是一种全新的折磨。”
说到这里,陈墨便不再言语,而苏笑一直保持着平静的目光已然泛起波澜。
“没错,等待也是一种痛苦。”
望着整个人靠在太师椅上闭着眼睛不知道思索什么的陈墨,苏笑停顿了好一阵,再次开口时,声音里的情绪不免出现断层。
“疾病会贯穿你的整个人生,而在你命运中死于病痛的概率高达七成。”
“生老病死……血肉苦弱啊。”陈墨眼帘微启,眯着眼,声音很低,但却又一次扰乱了苏笑的节奏。
“嗯……”苏笑明显愣了愣,继而点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空灵而圣美的亭殿内,好似凝结,再也没有任何声音响起。
陈墨也在这句感慨之后,就那么眯着眼睛,保持着靠坐的姿势,凝望玻璃之后的天穹。
那是半片由无以计数的玻璃构成的空间,看着有着苍白到空洞的另类美感。
一如此刻的陈墨,外表光鲜如往常,内里却充斥着无奈的戏谑。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处境,哪怕感受不到什么恐惧,可无比明确——这并不是剧本中所描述的正常状态的梦魔。
随着莫名其妙的交流,细微的信息已经足以分析出真实情况。
“他很不适应现在的谈话方式,因为这不是他平常擅长的谈话方式,这是准备好的台词。”
苏笑说话时的举动看似无心,可在陈墨眼里看去——就挺……稚嫩的。
“都是些最简单的心理暗示技巧,可他好像才学会,或者说……很少去用?”
“反正还没有磨炼成技能。”
总之,陈墨现在感觉挺奇怪的,总觉得苏笑浑身都透露着怪异。
作为导演,陈墨最看不得拙劣的演技。
好在,现在不是片场。
苏笑也不是演员,而是掌握了自己生死的神?
虽然接触以来一直保持着相对的平等,可不管是苏笑还是自己,都非常清楚彼此真正的位置。
“苏笑想要说服我,征服我,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而且,这样的说辞真的挺无力的,换成自己的话,一定不会用这种展开方式,如果不是眼下的处境特殊,他真的很想手把手教一下苏笑。
起码要让苏笑知道,拥有想象空间才是震撼观众的关键。
之前所说的太具象了,但又不够具象,该着重强调的没有强调,总之,很无趣。
而眼下,陈墨依旧只能忍着。
现在虽然不知道身体是不是已经变成怪物了,但起码此刻的精神还保持一定程度的独立——维持眼下独立就是争取的最低底线,这是没有选择的最佳选择。
“得罪不起啊,”这并不影响陈墨继续挖掘话题的内核来分析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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