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说的没错,李师道现在的确得罪不起艾举人。
据说艾举人临行去京师应考的时候,连陕西学宪都备酒祝他高中,其兄更是在江西清吏司郎中兼陕西三边督粮参政大臣洪承畴幕下担任书记,是以艾举人在延安府很吃得开。
在米脂县这一亩三分地,县令晏子宾也不敢轻易得罪他,总之一句话,典型的地方黑恶学阀。
不过艾举人虽然是读书人,素质却不怎么好,一点相公的斯文气息都没有,张口就是杂种畜牲孽障,这不禁让李师道怀疑,他这举人功名是不是走后门从学宪那里买来的?
想来想去,李师道最终还是没吭声。
李自成被吊在柱子上,定定地靠在那里,不言不语,任凭艾举人打骂。李自成身上穿着脏兮兮的冬衣,艾举人便照着他的头脸打,李自成的脸涨得通红,下唇几乎咬出血来。
堂堂下岗公务员,县里戏称的皇室后裔,被一个土财主举人绑在柱子上当街鞭打,这耻辱可不是一般地深!连打了十几鞭子,艾举人才稍稍收敛住怒火,不过李自成仍不肯张嘴求饶,艾举人自然也就不放人,挥手示意家僮继续打。
“黄来儿,你快答应艾相公输软写服辩啊!”
看着遍体鳞伤的李自成,有看不下去的好心人出声劝道。
李师道正想说些什么帮腔,远处忽然响起了一阵密集的马蹄声,围观百姓脸色骤变,都三三两两相约散去。
一个声音远远道:“呸!我只道哪个大官人,却是姓艾的啊!你这个腌臜泼才东西,靠着陕西学宪台跟三边粮曹参政勉强做了个朱门户,却原来这等草菅人命!”
话音由远及近,一道红衣身影快马来到了人前,却是个丰神俊秀的郎君,是米脂县张大户家的狗少爷,李师道在脑海里回想了一下,原来这小子叫张云飞,也是个富二代。
其父张德审是延安府押班胥吏,张德审膝下只有这么一个独苗,是以一向宠溺非常,张云飞也发挥了狗少爷欺行霸市的一贯作风,老百姓敢怒不敢言,是米脂县三大恶霸之一。
不过这家伙虽然是个膏粱子弟,为人却颇为豪爽,欺行霸市的同时也好打抱不平,结交了不少江湖游侠,李自成好舞刀弄棒,练了一身本领,张公子对这方面很有兴趣。
以前常常跟李自成切磋学习,不过望子成龙的张德审不希望儿子变成匹夫,所以多次警告张云飞,离李自成那些贱胚子远一些,有一回甚至把儿子打到在床上躺了好几天。
拿张父的原话来说就是:“那么多圣人经书你不学,却偏好这些小人流氓之事!学这些能有家里那千顷良田?”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离李自成那些贱人贱事远些,不然仔细你的皮肉!”
从那以后张狗少就被断了银两,李自成找他借钱葬母的时候,张云飞也是有心无力。
看到张云飞过来,艾举人也是脸色一变。
“唏律律!”
张云飞翻身下马,径直朝李自成走去,路过艾举人身边的时候,还狠狠瞪了艾举人一眼,道:“你以为就你上面有人?”
说罢回头看着几个家丁道:“你五个且在这里,等我去带了黄来哥回来!”
一人抱住劝道:“哥哥息怒,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万一闹到衙门,不好理会啊……”
几个家丁三回五次的劝,却哪里劝得住他。
张云飞冷眼一扫,道:“牙门官司,咱还不怕他姓艾的!浪荡乾坤,敢把良人捉住鞭打,擅自处死,是何道理?这官司就是打到延安府,打到陕西按察使堂前,某也不惧他!”
“什么混账艾相公,分明是买通学宪上的脏名,像你这样的举人,你以为就你买得起?某要是想买,能一路从延安府买到陕西学宪再买到北直隶午门去!某有的是钱!”
“黄口竖子,竟敢血口喷人!”
张云飞冷笑道:“某跟你同年府试,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
艾举人却是有些心虚,面色一变再变,事情要是真的闹大了,在洪承畴幕下当官的哥哥也不好保他,于是想想道:“你是衙内公子,来!我与你些钱,你这就回去,怎样?”
李师道趁机道:“不要上当!衙内须著他放人!”
张云飞循声一看,颇有些惊讶。
他就听说李自成的堂哥李师道被衙门皂隶打得在家奄奄待毙,还寻思着什么时候拿些猪油小米上门看望,却没想到李师道命这么大,不过一天一夜时间,竟然又生龙活虎了。
“道子哥?你还活着?”
李师道无语凝噎,道:“侥幸捡了一条命,你跟艾举人求个情罢!”
张云飞道:“这个不妨事,我自有道理。”
说着便去身边摸出三两来银子,看着艾举人道:“我今日不曾多带出来,这三两你先拿着,当我给黄来哥抵债,他不是欠你二十四钱么?那现在本利还该你二十一。”
艾举人接过银两掂了掂,想到张大户家也有些势力,便说道:“既然有三两足钱,那我今天就放他一马。”
说着就让家仆去把半死不活的李自成放开,然后带着一众家仆扬长而去,一行人才走出百十步,艾举人把着银两发笑,正自思量明日去哪家讨债,却见李过提着一根哨棒坐在街边一家肉铺门边,定子捏的绑紧,行人不敢扰他,只远远立住,在房檐下看。
一群家仆面面相觑,艾举人道:“贱人流氓怕甚,只管跟我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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