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黑了下来,
南园里,一条曲廊横在烟波浩渺的湖面上,
曲廊尽头,梅影背后,鹤梅馆赫然就在眼前,整座楼,里里外外灯火通明,亮得好像烧着了一般。
堂前的氍毹也照得通亮,氍毹里,家乐还在唱着那出《红拂记》,已唱了半本戏。
——“一鞭残角斗横斜,猛回头壮心犹热。帝星明复隐,王气见还灭。漫自评鸷,打叠起经纶手霸王业……”
夜深,王时敏已经困得抬不起头。但祖父和客人犹在,他不想失礼告退。所以强睁着眼皮,继续听女优唱道——“逶迤山径堕黄叶,雁外流霜月。迢迢去路赊,地北天南,梦魂难越。无端车马叹驰驱,从征又与家乡别……”
“荆石相公,多谢今日招待……”
“嗯?”王时敏努力睁开眼睛,见魏进忠已向祖父道别。“还剩半本戏,就等下回来此园时再饱耳福……”
“好说,魏中使慢走。”
“告辞……”
王时敏随着祖父一道,起身相送客人。当再转回园中,已经哈欠连着哈欠。
王锡爵瞧着他,道:“时敏,今日就歇在鹤梅馆吧。”
“嗯,”王时敏一行应着,一行还问王锡爵:“祖父,您答应那客人了吗?”
“呵呵,”王锡爵笑道,“怎么孙儿如此关心?那你觉得答应他好,还是不答应的好?”
王时敏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吱唔道:“孙儿觉得,或许……祖父可以考虑……”
“哈哈哈,”王锡爵大笑,然后伸手一拍他肩背,道,“好了!今日不说了。你困了,去睡吧,等明日醒来再说。”
“哦……”
~2~
魏进忠登上夜船,
船缓缓驶于河中。夜里的水道,依然繁忙一片,明亮灯火,倒映在水中,满河波光粼粼。
这条娄江连着苏州城的娄门,再顺着护城河,又可抵任何一道门。有道是:翠袖三千楼上下,黄金百万水西东;五更市买何曾绝,四远方言总不同。
魏进忠毫无睡意,他站在船舷,眺望河中景色。游河之舫,载妓之舟,鱼贯于画舫朱阁之间。此时已近子时,可丝竹讴舞依然与市声相杂。
他不禁感叹,此地已然这般热闹,阊门不更是世间乐土?
“魏爷,”一声爷将魏进忠拉回现实,他扭头一看,是贾艾。“方才有小厮来驾船来报,说朱灵均想请魏爷游河。”
“朱灵均?”魏进忠颇为讶异,“他在哪里?怎知俺在船上?”
贾艾伸手一指不远处河中一画舫,说道:“他就在那画舫上。”
魏进忠顺着望去,果见一人正向这方招手,画舫也在渐渐靠拢。他不作声,只是看着画舫靠近。
“魏爷爷,小的朱灵均啊,请爷爷赏脸,登画舫一游……”
魏进忠默默看了一会,末了点点头,贾艾便朝画舫招了招手。那边的朱灵均一见大喜,连忙招呼船夫快些靠拢过去。
盏茶功夫魏进忠就已在画舫中,一堂金碧辉煌,满眼富贵逼人,耳听的是涛涛水声,相杂丝竹的靡靡之音——“咿……呀……想起我李郎,珠围翠拥,何在一姬?我虽惭司马之琴,愿举梁鸿之案……”
“啧啧啧,”朱灵均作陪在畔,请的是金陵秦淮幽兰馆的戏子,“瞧这身段儿,这嗓子,这容貌……”朱灵均在魏进忠面前卖力夸奖着。
身边的剔红方桌上,摆着精致的下酒菜,一坛上好女儿红,魏进忠面前的酒盅里已斟上了酒,可他的注意力只在看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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