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一贯是懂得权变的,也是基于他所形成的三观。
好比矿税,他并不否认矿税一事,确实会带来极大的危机,但为何不像李三才之流那样坚决反对?
因他有顾虑,顾虑之一,是他对君臣之别的顾虑;之二,才是对民生的考虑。而二者之间,皆含有他对自身前途的考虑。
所以,当山东巡抚黄克缵获知沈一贯缴还了圣旨,一度十分失望。不过细思之下,又怀疑是魏进忠在其中作梗,只苦于没有证据。虽然他在不久之前已取消了山东一境的矿税,但有他这样的宦官在一天,这矿税会不会卷土重来,谁也拿不准。况且,除了山东,天下可还依然未罢。
权衡再三,决定上疏劝谏——“臣叨抚东土,曾目击小民困于矿税,明有包纳之苦,暗有巧取之害,山东尚且如此,可见他处。日夜思望停止,如大旱之望雨也。窃惟国保于民,民保于信,人君所以联属亿兆,惟此信之一字。若一事而二三其令,则民亦二三其心……况以天子而失信于民乎?伏望圣心幡然悔悟,将矿税仍行停止。”
当朱翊钧收到此疏,魏进忠正好又被召见。于暖阁中,原本魏进忠正说起那日草场试铳之事,兴致勃勃之间,却如当头一碗凉水浇下,倒让他立刻冷静不少。这几日,他太飘了。
只在心中,他还是咬牙切齿:“黄克缵……得想个法子对付才行,不然老是拖后腿,给俺惹麻烦。”
朱翊钧今日心情不错,自那日病体好转之后,这几日,竟觉得轻松不少,日常的汤药今日也停了,这是以往少有的情况。
他览过奏疏,沉吟片刻,问魏进忠:“进忠,你怎么看?”
魏进忠想也不想,就道:“往后山东一地除了田赋钞关盐税,其它所有进项皆归内府,奴婢只是代为管理,他虽是一方巡抚,也管不了内府之事吧?”
“哈哈哈,”朱翊钧笑了,“你这回答也太鸡贼。”
“反正俺也跟师傅说了,他老人家都没说什么。不过俺也知道,万岁爷您自有您的想法,奴婢肯定听您的。”他既敢这么说,其实是笃定皇上清楚,此矿税已非彼矿税,就拿去年的花税来说,让内帑充盈不少,皇上会舍得每年这一大笔进项?才怪!
“嗯……只是黄卿家的疏朕还是要复,待朕想想。”
魏进忠闻音知意,又一转心眼,既然要对付黄克缵,不如趁此就提一提:“万岁爷,奴婢曾听师弟提过,沈阁老早在几年前就提过垦田山东的建议,如今几年过去,奴婢以为,还得加快啊,尽力多招能耕之民,无论军屯还是民屯。还有,上回奴婢也跟您提过,尽快招手工匠人落户登莱,如今青岛口已在大建船坞,蓬莱船厂都还未落实,就因极缺熟练的匠人。”
“朕记得,不是已经下旨了吗?”朱翊钧不由奇道。
“是,您确实早有谕旨,但奴婢嫌慢,倒也不是怪地方官办事不利,就是……感觉缺个专门管理此事的廉干官员,”魏进忠皱着眉头,显得有些苦恼,“奴婢想,若是登莱专设巡抚,来管理此事,较为妥当,毕竟黄抚台要巡抚整个山东,诸事繁杂,未必能兼顾左右。”
朱翊钧一听,这些话似在哪里听过,他想了片刻,记起来了:“你一说,朕倒想起来了,援朝之初,就有疏提要专设登莱、天津巡抚,那时也下了部议,后来是否有后续,朕也不记得了。”
魏进忠暗暗笑了,要的就是这话:“咦?万岁爷,奴婢觉得,这个使得。”
“那这样吧,你把你想的,说出来听听,”朱翊钧又问。
“如今山东副总兵,本就在登州,以登莱巡抚节制,恰能互补,又于兵事有利,也可为山东巡抚分担军政压力。万岁爷您想是这道理不,若无登抚,调兵御寇之责岂不要东抚承担?那他很可能会频繁往移于济南和登莱之间,疲于奔命,若真碰上战事,机事变在呼吸间,而文移动经旬时,鞭长不及马腹。易顾此失彼啊。”
“嗯,似乎有些道理。”
“再说,一省设二抚,也非山东独创,不早有之?况且登莱设抚也并不意味就改变了山东巡抚的辖区,充其量是主管和兼管之别。不说军政,就说民政事务,还得山东巡抚上奏。只是军政登抚要参与的多,但也不意味东抚就没参与权。”
“这就基本属于‘两属’性质,”朱翊钧点头道。“你想的细,这点朕倒是没想到。”
“也不是奴婢想的细致,不管出于何种目的设抚,总是要涉及到具体事务的,这也是奴婢这一年来,在山东感受比较深的。”
“呵呵,”朱翊钧忍不住又笑,“看来朕让你去山东还是去对了。”
魏进忠并不提自己的镇守之名,甚至不开口讨要调兵的御宝文书,他很明白,皇帝并不会不清楚这些。反正他也摸透了,这外朝的官呐,就是一级一级的节制,设登莱巡抚必设相应的节制,除了科道,就是内臣镇守。
本站域名已经更换为m.adouyinxs.com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