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间屋子没有掩上枣红金丝绒窗帘,有白花花的月光流淌了进来,落在钢琴的黑键上,镀着一层凄迷。
长安眼瞅着凄迷的白月光,心如刀绞。她落寞的起身,来到棕漆回文刻花窗前。她推开半面寒窗,仰望苍穹,只见新月高挂,星辰闪烁。这分明是一个曼妙诗意的夜晚,可她却经历了这样的难堪和落寞。在今天,世间有多少对伉俪喜结良缘,凤凰于飞,举案齐眉。此时,有多少对新人正海誓山盟,情话缠绵,你侬我侬。人世间,又有哪位新娘会像姚长安似的独守空房,唯有对月磋叹,清泪连连!
如此一想,长安越发觉得心中萦绕的悲戚难以自禁。她悲怆的闪离寒窗,不愿被高挂苍穹的月亮嘲讽……那白花花的月光实在太乖觉了,刚才偏偏包绕了她的窈窕身体……分明是嘲弄。
她回到里间,颓然的坐在婚床上。花生喜果,五彩锦绣,大红流苏直刺她的那双湿润的俊俏眼。她立即起身离开,坐在了鸳鸯镜前的圆凳上。
鸳鸯镜里,龙凤烛火凌厉,泪眼蒙蒙,倾国佳人幽怨断肠。望着镜中的情境,长安索性哭出了声,任由滚滚热泪盈盈而落,滑到她的玲珑下巴之上,滴在描着吉祥图纹的胭脂水粉盒上。一滴,两滴……泪滴像更漏……已是凌晨五点多了……天马上就要亮了。
不知不觉中,长安觉得身心渐渐被寒气包绕。她耐不过凌晨的寒凉,昏昏沉沉的上床歇息了。她白皙如凝脂的胳膊碰到了黄铜帘钩,那绯红色的蝉翼薄纱轻飘飘的落下来,遮住了她的那双含着迷惘和悲愤的俊俏眼。
浸着秋霜的窗玻璃上渐渐的显出靡靡的青光。泛着鱼肚白的天幕上,月亮早已不见了踪影……守了五千年寡的月亮早已不见了踪影。它的心境定是凄苦的,不知躲去哪里蹉叹怨命!
精致的西洋风格的梳妆台上,那对红彤彤的龙凤烛渐渐的熄了。鸳鸯镜里,一道青烟冉冉而升,犹如怨魂。
长安昏昏沉沉的躺着,她觉得自己简直像一只赤条的死鱼,被马革裹尸,陈列在洒满花生喜果的锦绣缎褥上。
这会儿,她开始怨恨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可是,她已经嫁进了曹家,已经成了曹家的大少奶奶,哪里还能有退路呢?
假如,他不喜欢她,痛恨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他为什么不早些告诉她呢?为什么要坑了她呢!她悄悄的惨哭了一晚上,度过了寒凉凄清的大婚之夜。
以后的日子,春霖照旧不开口和长安说半句话,哪里有燕尔新婚的温存体贴。俩人住着一个大套间。他要她住在里间,他住在外间。每天早晨的时候,他会把被褥竹席藏进衣柜深处。公馆里的婆子丫头们哪里能察觉到呢?
长安简直都要疯了!面对一个不喜欢她的男人,她竟然还要扮演他的妻、曹家的大少奶奶!
长安把自己的遭遇告诉了娘家的人。娘家的母亲和兄弟哪里肯多管她的闲事呢?她母亲正张罗着给她兄弟娶亲,听到她一肚子的苦水,不耐烦的道:“你这丫头就是不中用,竟然拿不起来!”
长安知道娘家的人靠不住,很少去娘家省亲了。在曹公馆里,她哪里有知心的人呢?更何况,她怎么能把独守婚房的事情说出口呢?岂不是要被人笑话死!
痛定思痛,她觉得,一定要搞清楚他在外面被什么女人迷住了!于是,她想方设法的打听,殚精竭虑的调查。可后来,她发现,春霖在外面压根就没有喜欢的女孩子!
她简直要疯掉了!真的搞不懂……他为什么会如此的不食人间烟火!她实在受不了这个哑谜了!
那晚,她逼问他,在他的面前声泪俱下,甚至苦苦的哀求。她说,她不求他能喜欢她,她只求知道缘由!
这半年来,他知道她的苦楚!他简直是在造孽!她是那样的一个才貌双全的可人,竟然嫁到了曹家!这简直是造孽!他哭过之后,用一瓶白兰地把自己灌醉了!醉酒之后,他开始啜泣着倾诉……
曹春霖和长安仿佛年纪。早些年,他在巴黎的大学里念书。留学生的生活其实是很苦闷的。课业的压力,学费的高昂,勤工俭学的艰辛,未来找事做的迷惘,简直都能让那些年轻的孩子们过早的苍老。
可春霖的留学生活却很惬意,甚至是散漫。他的家境富裕,不用勤工俭学,不用发愁学费,更不用担忧将来的找事做……家里世代经营着珠宝生意,他将来是要继承家族事业的!
就是这样的一种无忧无虑的留学生活让春霖变得懒散和无所事事了。他早已经把巴黎有名的歌剧都看烂了,把香榭丽舍大街上的酒吧和跳舞馆都跑遍了,更把巴黎上流社会流行的骑马、打网球、田园观光都玩腻了!
于是,他听同学们的介绍,去了巴黎的酒鬼街。那条街其实有专门的名字,并且还是一个很优雅的名字。“酒鬼街”只是俗人们起的外号而已。因为,那条密集着石头房子的老街上到处都是酒鬼……有家可归,有家无业、无家可归,有业无精神信仰,无钱苦闷,有钱空虚的的男女酒鬼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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