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点半。
京城外城,广宁门内。此地佛寺林立,僧徒众多,得益于京城之中的达官显贵们,各家寺院常年香火旺盛。
在这寺庙兴盛之地,有一个不起眼的柳巷胡同。
狭窄的胡同边上,立着两棵粗大的古柳,相传是永乐年间迁都北京之时栽的,枝条变得有些稀疏,颇显老态了。小巷深处,露出一角飞翘的灰色屋檐,门上一块小小的匾额:文殊庵。
这个看上去并不起眼的小庵,对于魏忠贤而言,有着特别的意义。
万历年间,魏忠贤因欠下高额赌债,被人追杀,不得已逃出家乡。适逢湖广大饥,魏忠贤因而被北上逃荒的灾民们裹挟着一起来到京郊。结果朝中大臣为了不让皇帝知晓灾荒之事,竟派兵镇压灾民,大乱之下,魏忠贤择路而逃。
不知该说他幸运,还是该说他不幸,他竟然活下来了,并且成功逃到了京城外。
这中间的曲折,自不必讲。
总之,是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向前走着,而到京城之后,他已近乎油尽灯枯,饥寒交迫下昏倒在地,被人救下。
救他的,正是这庵里的和尚。
屡遭重变,对魏忠贤打击很大,他认为世道已如此艰险,人生已没了出路,万念俱灰下本想就此剃度出家。
可逃荒所见之景,却让他久久不能忘怀,每日如坠地狱。
魏忠贤苦思冥想,最终明白,神佛无泪,因神佛无情。
佛前诵经,不过是逃避之举。
于是,他毅然自宫,改名李进忠,进入了宫中。
所以,这里于他而言,就如浴火重生之地。
自然有着特殊的意义。
魏忠贤走出轿子,望着眼前‘文殊庵’三字,微眯的眼睛逐渐睁开,眼中的阴沉也收敛起来。
看上去就只像是一个普通的,白了头的老人。
然而,他是魏忠贤。
此等人物的到来,谁敢怠慢?
现任主持觉光得知魏忠贤到来,亲自迎出大门,合掌道:“不知檀越光降,有失远迎,望乞恕罪!”
“客气了,咱家今日来此,也是有所求。”魏忠贤淡淡笑道。
“何求?”
“问心。”
觉光闻言,露出自信的微笑:“檀越常年捐赠香火,乃是本庵有缘人,有缘人有惑,贫僧自当解答。”
“你不行。”
魏忠贤摇了摇头,径直跨过了他,径直走向了里面一间禅堂。
觉光追上去:“檀越。”
魏忠贤转头,一副鹰视狼顾之相。
觉光心下一惊,赶紧止住脚步,心中默念阿弥陀佛,再不敢往前。
魏忠贤不再理他,走到门口,伸手推开屋门。
‘吱呀’
随着屋门打开,一股浓厚的尘埃之味扑面而来。
魏忠贤恍若未闻,径直走进门内,顺手关上屋门。
此时还是白天,可屋内却昏暗一片,在魏忠贤的视线里,一个老和尚正盘腿坐在神龛之下,神龛之上,摆着一张牌位,名称看不真切。
老和尚背对着他,耷拉着肩,似是睡着一般。
魏忠贤不知从哪里找来三根线香,用火折子点燃后插在了神龛的沙灰里。
香烟燃烧,顷刻间烟雾缭绕。
魏忠贤看向老和尚,轻笑道:“你在此地,倒是乐得清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