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里,深蓝色的旧铁皮和红白塑料布交错覆盖在灰色的平房上边,搭出了许多个阳台和屋檐。这是一片破败的老城区,每个建筑都杂乱的生长着,一条跑不动了的浑浊河流随意从城区前面穿过,几点闪动的星光之下,灰暗的灯光依旧灰暗。
河道边的那块枯草地上,方以北用两只手向后撑住身子,背对着河流,他仰着头,没有看星星,眼神也没落在前面这片被叫做六角坪的城区。
眼睛眯下去的刹那,眼角似乎有什么闪了一下子,方以北一睁开眼,刚好看到那颗流星慢慢消散的尾巴。
他不想许愿,他只是在想,肯定有好多人在朝着这道光双手合十,祈求在明天的那场战役里,所向披靡。
方以北起身,拍了拍裤子后面的灰,手揣在裤兜里,半低着头走进这片建筑物,走向那盏灯。
那是一盏昏黄晃荡的灯,冰冷的四面墙里,摆着冰冷的饭菜,和父母冰冷的表情。方以北推开房门跨进去,心里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他的心也跟着冰冷。
见了方以北,方妈赶紧转过身去抹掉眼角的泪珠,挤出一个和谐的笑容:“小北,大晚上的你去哪了,爸妈都担心你呢。”
“别装了,你这个语气我听着别扭。”方以北低哼一声,没有去看她的脸。
站在桌前的方爸脸色铁青,语气急切地指向严誉:“你怎么跟你妈说话的,翅膀硬了是不是!”
“是啊,是硬了……”方以北言语中带着轻蔑,说完后大步跨进了自己的房间里,还重重摔了一下门。
方妈上前一边拍着门,一边关切地朝屋内说道:“小北,明天就要高考了,你想吃什么妈妈给你做……还有啊,你的学习用具准备好了没有,复习得怎么样?”
“我不需要你管,别在这儿假惺惺的,烦死了!”
“你这个没有良心的东西,让开,看老子不好好收拾……”方爸也挤到门前,唾沫横飞。
“哎呀你滚远点,别在这儿捣乱……小北,那什么你开开门,我们好好聊聊,你这样妈放心不下……”方妈打断他的话,斜着眼将他推得老远,又附在门前轻声说道。
“你们尽管放心,放心地吵架,放心去离婚,我死不了……”
她叹了口气,声音有些沙哑:“儿子你怎么可以说这种话,我是有苦衷的,你怎么就不考虑一下,妈妈这些年快不快乐吗?”
“哎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你快不快乐……”
“什么意思你还不明白吗……”
听到门外的父母又针锋相对地吵了起来,方以北戴上耳机,把音量调到最高,那些令人窒息的声音就再也钻不进耳朵里了。
“那你们在乎我快不快乐了吗?”
他没有说出口,他知道没人会在乎。方以北就靠坐在那扇门背后,头深深地埋进膝盖中间,单薄的肩膀,剧烈抖动……
早晨八点二十分,银白色的闹钟准时响起,叫醒了在门口地板上睡了一夜的方以北。
他起身揉了揉酸痛的脖子,打开房门,一个人也没有,锅里也什么都没有。方以北习惯了每天醒来时那股空荡荡的感觉,倒还觉得清净。
他隐约感觉到一股凉意,拉开窗帘一看,昨天还热气腾腾的天空,一遇到高考,就稀里哗啦地流起了眼泪,悲切得很。
简单地洗漱一番之后,他换上从衣柜里翻出的一件白色短袖,把书桌上的证件放进口袋,随手拿了把伞就出了门。
通向考场的路上,各色各样的伞下盛开着形形色色的笑脸,三五成群,欢声笑语,自己的这把伞看起来,真碍眼。方以北收起落寞的神色,在路口老伯伯家的早点铺前买了两个包子,咬了两口就扔进了路边垃圾桶里……
考场门口集结了一群比学生还要焦急的家长,他们万分紧张地交待孩子千万不要紧张时,密密麻麻的雨滴,坠落在密密麻麻的雨伞上。
方以北耸耸肩膀,径直穿过人群。背后的千言万语,没有哪一句叮嘱,没有哪一份鼓励,关于自己。
他盯着脚尖,一步一步移动着,身后一个身影跑上前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嗨,复习得怎么样?”冉一丘抖掉伞柱上挂着的水珠,探过头来笑着看向方以北,身后跟着正狼吞虎咽的宋谷。
看清是自己后桌的男同学后,方以北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那你好好考啊,不要紧张。”
“嗯。”方以北说完,转身跨进楼梯间,脸上从始至终没有表情。走到二楼阳台,进教室之前,他扫视一周,没有发现想看到的那个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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