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天光萎靡不振地追逐在闾丘闵幽身后,像一个老得眼睛只能睁开一条缝隙的忠仆,踉跄着脚步,伸出一双瘦骨嶙峋的手,为少主人拂掠肩背上的细雪,最终却痛心地发现,无论怎样,也拂不去少主人心头的伤痛。
于是,这黄昏的阳光愈加忍不住老眼浑浊起来,且噙了泪,含了痛,带着凄凉。
一阵风过,雪忽然急了,裹挟着一股浓烈的酒香飘来,大家这才注意到,闾丘闵幽未执辔的左手提着一个坛子,正不断飘逸出酒香。
北关兵们的鼻子不由抽搭了几下,他们马上嗅出,这是烧刀子的味道。
北关兵常年戍守苦寒之地,烈酒是他们不可或缺的御寒之物,也是他们驱赶孤独、苦闷、思乡情绪的有效法宝。因为军队对喝酒有约束规定,军营附近也禁止开酒肆,将官们喝酒要么是偷偷地喝,要么只能等某些特殊的节假日。
而烧刀子酒,因其在饭店酒肆最为普遍,也最廉价,同时也最烈,极得官兵们的青睐。
军中十斤烧刀子酒的兑价是一条羊毛毡子,还经常是有毡子无酒。烧刀子酒俨然已是军营中的一种流通货币,甚至打赌欠债,军卒们都喜欢用多少坛烧刀子酒来对赌或记账。
酒如其名,吞下烧刀子酒,就像吞下了火,吞下了刀。只觉一条火龙在人们体内一路行去,所过之处烈火熊熊燃烧。又如一把快刀从喉咙处向下划去,只觉肠胃喉咙到处撕裂。
酒在肠中,只觉五脏六腑煮沸,七经八脉翻滚,那一刻,喝酒的人仿佛觉得,自己一张口,就能像火龙般喷出三味真火,一翘舌,就能在舌尖上绽出一记春雷。那个时候,上刀山下火海,全然无惧,因为,喝酒的人觉得,自己就是刀山,就是火海。
一直以来,二殿下闾丘闵幽和翼国军方的关系是亲近的,但那仅限于与高级将官,中下层的兵卒对他是没有什么认识的。
王宫前这些来自北关的兵,他们只含含混混地知道,这几天,日日黄昏来王宫前远远拜祭的这个黑衣少年,是当今二殿下,在王上和世子相继已殁的情况下,据说,这个少年二殿下极有可能成为翼国未来的王。
但是,无论闾丘闵幽是当今的殿下,还是未来的王,与他们这些兵卒的距离都是遥远的,都是高不可攀的。
可是,今天不一样。今天,这黄昏风雪中飘荡着的、烧刀子的酒香,让这些兵丁的心里忽然就和这黑衣少年亲近了起来,他们的目光开始活络,眼眸开始放光,他们兴奋地发现原来,当今的二殿下,未来的翼国王上,和自己喝的是同样的酒。
对面,闾丘闵幽在渐渐走近王宫,右脚稍微有一点点跛,距离拱卫王宫的兵卒数丈之遥时,闾丘闵幽停下脚步。只见他腰一拧,手一抛,烈羽戟已经绽开红缨,斜掠而出,戟头一闪,便深深扎入白雪覆盖的地面,月牙刃也有半截直没雪中,只有墨色的戟杆斜立在黄昏的风雪中,颤微微如一根胡琴的弦,喑哑萧瑟,欲说还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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