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崇祯十七年,五月十一日,胶东南部,沂州府。
是夜子时刚过,一阵急促的东风过后,原本晴朗的夜空骤然变得阴霾晦暗,皎洁的月色好似被东风冲散,乌云遮蔽了天边的星光,刹那间,光明好似被一张大网网住,天地隐入无边黑暗。
此刻,刘文炤已经带着李封等人来到了城头之上。
站在城楼望向远处,刘文炤望向远处:“月黑风高,倒是攻城的好时候!”
“满洲大军刚刚在艾山山麓扎营,其一路行军,人困马乏,应当......不至于如此心急吧?”知州纪盈双手按在城垛上,眯起眼睛望着远处的黑暗,没由来的一阵心慌。
这位沂州父母官此刻只觉得黑暗的光景如深渊般幽暗,好似吞噬人心,使得远方的山麓、大地以及潺潺的河流都要冻结了,就连远处山中的夜鹰、鹘鸟啼鸣声也低落了下去,好似被人摁住咽喉,只有短促的咕、咕声隐隐传来......
风急天高,月黑星隐,此乃凶兵之兆。
“早来晚来没什么区别,”站在刘文炤身侧的李封冷笑一声,按下腰上长刀:
“无非是某刀下亡魂的前后顺序罢了,我倒是希望那满洲大军能早些来攻,这些年,汉家儿郎的勇武之气都快被那些个酒囊饭袋丢光了,此次正好杀一杀凶蛮建奴的锐气!休叫人说我汉家无人!”
刘文炤闻言,有些诧异的看向李封,这位原京营千户官,倒是有些临危不乱的气度,杀些贼寇不算什么,但是如果闻名天下的八旗大军在前,仍然是面如平湖,而气若长河者,这才是大将之风。
且李封语气中的愤懑之情,好似早有郁气而不得发,此次面对满洲大军,身上的凌冽杀意,无论如何都藏不住。
说到底,当世代任何一个有自知的明军将领都应该对崛起于辽东的满清大军心怀凌冽恨意,无所谓什么家国情怀,也无所谓什么忠军报国,更无所谓什么封侯拜相,最重要的,是那种军人自生的一种自尊。
数十年来,明军面对满洲大军,往往都是一触即溃,望风而逃,从未有什么大规模建制军团意义上的胜利,不论是熊廷弼、袁应泰亦或者袁崇焕,还是最后的那位洪承畴,从未带领大明将士们,正面将满洲大军击败过一次,哪怕一次呢?
失败好似如影随形,如附骨之疽,让每个有良知自尊的大明子民深陷无边痛苦。
那种深藏于内心的愤懑与无奈,如同一根刺,深深的扎进大明将士的心里。
刘文炤的目光扫视众人,不止是李封,刁新,宁武等人皆是愤愤然。
有时候,人失败太多,便会焦虑,焦虑便会怀疑,有人怀疑之后是自省奋发,有人则是堕入永无止境的循环之中。
现在看起来,刘文炤身旁这些人,都是前者。
无论何时,敢于自省且勇于任事者,都是上将之选!
咚咚咚!!!!
刘文炤还未说话,极遥远处,好似传来阵阵鼓声,而后便是马蹄疾踏,鼓声、脚步声、刀枪碰触声,纷繁传来。
那是鳌拜大军大举进攻而来的声音。
“这不就来了!”刘文炤不见丝毫慌乱,嘴角反而露出一抹自信,脸上的豪情顿起。
没有对即将到来的战斗有丝毫怯懦,侧过身子,面向手下诸将兵卒,刘文炤右手握住刀柄,而后猛然抽出,寒光凌冽,刀身泛着杀意,纵然月明星稀,众人仍然能够看到立身于城头的大明总督,这位年轻的建安候是如何的豪情万丈。
刘文炤以刀指天,喝道:“大丈夫生于此间,不用求万代之安泰,只求此生之荣华,以手中长刀,杀出你们的平步青云,高官厚禄!今日之战,吾为尔等助威号令!”
李封那些人自有忠义在心中,刘文炤是一套说辞,但是对于最底层的兵卒,需要的则是实实在在的东西,需要另一套说辞。
家国大义向来说与忠良听,荣华富贵则教万众言。
故而,刘文炤没有对手下兵卒说什么家国大义,也没有说什么同甘共苦,这个时候,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最为实际!
黑暗中,看不清什么东西,目视极差,众人站在城头,只有黑压压一片洪流一般的东西涌来,夹杂其中的是明灭火光、刀光剑影,与马嘶长鸣。
“点火!”刘文炤立于城楼上,这个时候,主将在侧,是对军心的最大鼓舞。
随着刘文炤的命令,沂州府北门绵延一里的城墙上,火光顿起,每个垛口便是一簇火焰,数千把火把组成的绵延长蛇,将整个北城照的一片亮堂,而远处的黑暗,霎时间也被驱散了一些。
众人借助火光,也看清楚了来犯之敌。
一里之外,鳌拜的镶黄旗骑兵人人皆是银甲白盔,杀气凌然,身后明黄龙旗在黑暗中也是异常扎眼,明黄大纛随风飘荡,其上金龙栩栩如生。
而刘文炤也注意到,这些骑兵前面,还有大批的汉八旗步兵,相比于骑兵的银甲战袍,汉八旗布衣就要寒酸不少,大多数的兵卒都是衣不蔽体,别说棉甲护肩胸腹,就连手持的武器也是残次不齐,刀、矛、箭羽、棍棒,短斧皆有。
满期大军作战,向来是步兵在前冲锋,骑兵左右为翼射箭掩护,步兵在前先为骑兵扫除障碍,等步兵死伤殆尽,同时也将敌人消磨的大不多了,再由骑兵上前打扫战场,直接以雷霆之势扫灭残敌。
传说中的建州骑兵不可敌,原因大抵如此。
所以要战胜建州骑兵,第一点就是要用最快的速度将其掩护与消耗用的步兵消灭之,直接以最强大战力面对满洲骑兵,在长距离的火器,箭簇,大炮再对其进行消耗,战术上的参差,有时候足以弥补战略上的不足。
“一鼓之后,步兵向着沂州府城门全力冲击,骑兵从两翼以弓箭掩护,一个时辰之内,夺下沂州北门!”
“三鼓之后,骑兵直接正面冲击,以雷霆之势碾下沂州府!”
军令,从鳌拜的中军帐中传出。
不多时,呜呜的号声高亢扬起,发起了冲锋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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