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虎庄以邻近越虎沟而得名。
这确是个难寻的地方,方圆五十里没有村庄,不知为什么,连猎户都不见一家。越虎庄院落很大,四周高墙壁立,背倚悬崖,面临深谷,左右密林掩蔽,不走到近前决想不到这深山险谷里,会有一所气势宏伟的大庄院。
中午时分,庄门外来了一老一少,老的长鬓齐胸,蓝衫垂地,自称青城故人何其愚,前来拜访庄主。少的一张胖娃娃脸,身背长剑,肩负包裹,显然是个随身小厮,两眼不住打量着门旁的石狮子,还偷偷摸了一下石狮的鼻子。
应门的两个仆人把何其愚主仆看了很久,才懒洋洋地说:
“庄主病了,不能会客。”
何其愚只说了句:“故人远道来访,焉有不见之理?”
那小厮面向院内,嘴唇微动,不知在叨咕什么。
应门仆人是两个粗俗的壮汉,白眼一翻,不耐烦地说:“说不见就不见,什么故人不故人的,一律不见。”
何其愚并不理他俩,静静地站着,不走也不说话。那小厮围着石狮子转了一圈儿,好像专心致志在琢磨石狮子是怎么能雕出来的。两个仆人瞪着四个眼珠你看我,我看你,不知如何是好。
过了不久,听大门内有步履声音,门缝一开,从里面走出一个长眉黄须老人,一见何其愚便拱手为礼,二目含泪说:
“其愚兄,一别十余年,想煞愚弟了。”
何其愚见他容颜憔悴,步履迟缓,顿生世事匆匆岁月催人之感。
两人携手入门,走在后面的青衣小厮,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时,回过娃娃脸冲那两个应门的壮汉一紧鼻子,哧的笑出了声。两个壮汉直眉楞眼地傻站着,到底也不知庄主怎么出来得这么巧?
左悦彤将何其愚主仆引至二道院正厅,仆人敬茶退下后,左悦彤长叹一声,颓然说:
“一别十余年,仁兄老当益壮,风神依旧,愚弟却衰朽不堪,行将就木了。”
站在南窗旁的小厮,突然打了个很响的喷嚏,把一个刚躲在窗外的人吓得大叫一声。
左悦彤大声喝问:“谁在外面?”
“是小人。”方才送茶来的年轻仆人,进屋来躬身说:“小的来看看庄主有何吩咐?”
左悦彤面现怒容,冷哼一声:“下去。”
年轻仆人低头退了出去,走到门边,还侧脸狠狠瞪了那小厮一眼。
何其愚静静听了一会儿,忽然向左悦彤笑笑说:“悦彤兄受人监视吧?”
左悦彤面色一阵惊疑不定,突然站起来,扑通一声跪在何其愚面前,痛哭流涕地哀求:“其愚兄救我。”
何其愚纵然早有所疑,也不禁吃了一惊,赶忙将左悦彤搀起来,和颜悦色地安慰说:
“愚弟与兄一见如故,忝在知己,定当休戚与共。悦彤兄不知,这位少侠身怀绝技,名震江湖,屈尊乔装,乃……”
左悦彤正惊异地转脸去看那乔装的小厮,小厮大喊一声:“老鼠!”猛然低头闯门出去,把一个手端红漆木盘来送点心的壮年仆人,撞了个仰面朝天,小厮趁势接过木盘,点心一块也没掉下来。
宾主落座不久,两个仆人来了三回,左悦彤苦笑着看看何其愚,打了一个唉声。
那小厮手端木盘,笑嘻嘻地对刚坐起来的壮年仆人说:“这儿老鼠真多,我撵老鼠,没看见你来,腰撞痛了吧?”
壮年仆人好容易站直身子,左右一扭动,腰真被撞坏了,又像抽筋又像岔气儿,喘口大气都痛,愁眉苦脸地转过身,一瘸一拐,一步挪不了二指,哼哼唧唧走出跨院去了。
小厮进屋将点心放在桌上,把何其愚逗得忍俊不禁,低声对左悦彤说:
“这位包少侠,乃武林奇人,人称玉手钟馗。此次亦为越虎庄而来。”
左悦彤赶忙站起向包世仇一揖到地,连连说:“老朽不识泰山,请少侠见谅。”
包世仇将左悦彤搀回椅上坐下,笑笑说:“点心无毒,尽可食用。我为二位守门,请畅所欲言吧。”
左悦彤连连拱手相谢:“有劳少侠。”
原来江湖上争相传颂的越虎庄主真名叫左悦行,这个文质彬彬弱不禁风的老人才叫左悦彤。他俩是孪生兄弟,长兄悦彤自幼埋首诗书,不慕名利;乃弟悦行却从小心术不端,好弄奸取巧。四十年前,左悦彤新婚燕尔,妻子孟懿美如天人,左悦行人面兽行,竟欲伺机奸污亲嫂,被父亲严刑责打,逐出家门。不料几十年后,左悦行不知从什么地方学得一身武艺,带了一群暴徒回来,其时父母均已故去,左悦行进门后不容分说,便将左悦彤打伤,抢去其儿子文昌,威逼嫂子孟氏,霸占全部家产。幸孟氏胆识过人,深明大义,与左悦行约法三章,虽清白受污,却保全了丈夫和儿子性命。表面上左悦彤仍为庄主,和儿子同住在二道院的东跨院,妻子孟氏被禁锢在三道院的西跨院一所楼上,两地相隔,咫尺天涯。左悦彤后将儿子更名剑鸣,寄希望于儿子有朝一旦学武有成,一剑诛仇,雪此大恨。不料剑鸣二十四岁便被左悦行毒死,抛下寡妻梁氏和遗腹子继志。继志天资颖慧,过目成诵,不幸十岁时突然患病,起居饮食如常,却头昏乏力,日渐消瘦,祖孙三代终岁以泪洗面,度日如年。十几年前何其愚来访时,剑鸣尚在,左悦彤明知何其愚是正人君子,却不敢剖明心迹,以来相见日短,并无深交;二来左悦行在外行事作恶,故意盗用左悦彤之名,以假乱真,令左悦彤百口难辨,惟恐实言相告,未必取信于人,万一弄巧成拙,后果更不勘设想,所以踌躇再三,始终未敢启齿。何其愚走后,先是剑鸣遭害,含冤莫诉;后又继志患病,医药罔效,回想起当日自己当断不断,审慎过当,以致大好时机失之交臂,悔恨交集,徒唤奈何。颓丧之余还存有万一之想,倘苍天见怜,报应不爽,何其愚再次降临,祖孙三代也许尚有出头之日。十年来眷眷之情,直如大旱之望云霓……今日正愁城枯坐,突然耳边响起一丝声音:“故人青城何其愚来访。”他不知这是包世仇用传声入密对他说话,还以为是自己思久成疾,耳朵听错了。后来一连听了三次,四外看看,身边并无一人,才感到奇怪,决意去大门外看个究竟,没料到十年来日夜渴望的救星真的从天而降了。
何其愚主仆仍被安置在十几年前住过的那所房子里。
这是东跨院南侧的一个套院,三间正房,一个小院,院内佳木葱茏,清幽宜人。左悦彤告诉何其愚和包世仇,庄内男女仆人大都是左悦行的党羽,总管事的叫祈元初,月前外出未归,现由一个叫应同的代管,此人阴损不下祈元初,毒辣有过之而无不及。何其愚问及左悦行是否在庄内?左悦彤说,左悦行一向住在三道院内,兄弟二人已二十年不曾一见。
包世仇一踏进这个小套院,便像散步似的四周转了一圈儿,又进屋去挨次将门窗墙壁听了一遍,出屋来在花檀旁边,用手指蘸着鱼缸里的水,在石凳上写了七个字:“屋内下面有地道。”
不但何其愚看了心中一凛,连不知武术为何物的左悦彤都不禁拊掌称赞:
“少侠真神乎其技也。”
左悦彤说他祖上迁居此地后,为防不测,曾在庄院下面修了几条地道,以备避祸之需,二道院以内,除正厅、正房外,所有跨院下面都有地道,出口在三道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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