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老爷住的地方叫大柳坡,是因为有个小柳坡。其实原本只有一个柳坡,十几户人家,背靠柳树坡,种田为生。后来,西边坡上来了一家姓徐的大财主,修盖起一座三重大院,买地占山,开沟放牧,也栽了一片柳树林。为了分别穷富,西边新来的一家一户,叫大柳坡;东边原来的十几户人家,反倒成了小柳坡。
小柳坡的十几户都是穷人家,男人种地,妇女们都会点祖辈传流的手艺,用细柳条编筷笼、笊篱等小家具,除去自己用,还能卖点零花钱。
傍晌午,小柳坡西边老钱家来了一个满脸病容的小花子。老钱头和儿子下地去了,儿媳妇在屋里做饭,老钱头的老伴坐在门前柳树荫里,一边引逗刚会爬的小孙子,一边编小笊篱,眼睛看孙子,手里拧柳条,一扭一绾宛如巧女绣花,小花子站在一旁看迷了。
老太太无意中一回头,才发现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病病歪歪的小花子,面黄肌瘦,好像饿了多少天没捞着饭吃。老太太心眼好,拍拍身边一块方石,让小花子歇歇腿,回头又叫儿媳妇拿来一个刚蒸好的馍馍给小花子,小花子千恩万谢地接过来张口就咬。
老太太看他吃得香甜,便和他闲搭话:“从哪儿来的?”
小花子嘴里嚼着馍馍,呜呜噜噜地回手向东一指。
“往哪儿去呀?”
小花子又朝西一指。
“上九老爷府去?”
小花子点点头。
老太太嘴一撇,哼了一声说:“他家的饭可不好讨,给你一个馍馍得让你干半天活。”
小花子咽下嘴里的馍馍,有气无力地说:“听说他家冬舍棉衣夏舍单,过路管饭,荒年舍粮。”
老太太说:“那是他家自己吹的,他们搬来十年,我还没看见他们舍过一回粮呢。”
小花子问:“听说九老爷做过大官,很有钱。”
老太太又一撇嘴说:“有钱是有钱,做没做过大官,谁也不知道。”
小花子又问:“他不是本地人?”
“说是本地人,可谁也不和他沾亲带故。”
“他为什么叫九老爷?”
“大家都这么叫,谁也不知道他是兄弟排行老九,还是拜把子老九?”
小花子吃完馍馍,没听老太太劝告,拍拍屁股往西去了。
相隔三四里路,拐个山脚就到,这大柳坡可比小柳坡神气多了。面南的大慢坡上,丈二高墙围起一所大院,远远望去,三重院一重比一重高,仿佛连在一起的三重楼。正面朱漆大门紧闭,西侧黑漆旁门外,垂手侍立两个小厮,老远望见一个小花子走来,相互一笑,一齐向小花子招手。小花子走得很慢,好容易来到近前,两个小厮一看,眍眼塌陷,来阵风能刮倒了。
一个说:“不成,你看他走道都没劲儿。”
另个说:“他是饿的,吃饱了准成。”
小花子一声不吱地看着他俩。
一个说:“你帮我们打扫屋子,打扫干净了,管你一顿饱饭。”
另个说:“先给你一个馍馍,打扫完了再给你两个,外加一碗菜。”
看来他俩常干这种事,讲价码挺内行。小花子一点头,先说话的那个小厮领他进了院,七拐八拐,拐进一个小院,小厮推开正房屋门,立刻扑出一股发霉的气味。小花子跟进去一看,大通屋,空空荡荡,墙壁屋顶挂满了蛛网,地下放着笤帚、长掸子等用具,小厮告诉他如何打扫,一转身跑出去,拿回来一个干巴馍馍半壶水,吩咐小花子不许乱走,天黑前要打扫完,等着用。
小花子前后一打量,这是二道院西跨院的三间套院,好像从盖起就没住过人,好在都是浮灰,一掸就掉。两个小厮一会儿回来一个,轮流帮他提水、倒土,忙来忙去,忙到刚落黑,总算打扫完了。两个小厮还很满意,给了小花子两个馍馍,领他刚走出旁门,遇见一个四十多岁管事的,一看小花子身上一层土、脸上一层灰,笑着骂了两个小厮一句,转身向三道院子走去。
小花子刚离开大门口,从东边奔来三匹马,马上一个马脸无须的秃眉老人,一见小花子,吓了一跳,翻着一双白多黑少的死羊眼,狠狠盯了小花子两眼,才摇了摇头,拨马走到门前,下马进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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