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仗虽然两败俱伤,少林寺在气势上却把来人压下了一头。马越潭看不起身边有些人畏缩不前的窝囊相,一纵身,轻轻飘飘落在**面前,郑重地一抱拳:
“马越潭再在大师父手下讨教几招。”
**快走几步,向马越潭合十为礼,心平气和地说:“**敬请赐教。”
两人都是武林名家,内功深厚,招法缜密,谁也不能以巧取胜,十几个照面后便渐渐分开,相距丈许,凝身不动。马越潭鬓发怒张,像一只蓄势欲扑的大公鸡;**的肥大僧衣无风自动,两掌在胸前上下移动,忽伸忽缩。周围旋起一股股劲风,激得临近的人衣衫飘摆不定。
马越潭左右错移几步,猛然大吼一声,两脚宛如在浮沙上逆风而行,进进退退,左挪右移,单掌向前一吐,**双手合十,两袖角骤然上扬,只有胸前的僧衣平整未动。马越潭两眼喷火,浓髯怒张,每出一招必厉吼一声,响若惊雷,震耳欲聋。几进几退之后,两人的额上已微微见汗,马越潭的黑脸越来越黑,好像要滴出油来;**苍老的双颊逐渐变红,仿佛要渗出血丝。檐前的明性看出二人以内力相拼已到了生死关头,再拼下去,不论哪方功力稍逊,必定力竭而死。而无相和无名两位老禅师始终未见露面,真是干着急无计可施。
明心这时也和明性想到一起了,转脸看看明性,一使眼色,明性立即一声长啸,院内东西两侧一直默坐的数十名僧人,登时一跳而起,眼看就要爆发一场群殴,忽然从正殿内飘出两条黄影,轻如流云,分落在**与马越潭两旁,一个长眉如雪的老和尚,双掌右下向上一分,**和马越潭同觉一股无形暗力将他俩向上一托,两人赶紧撤身纵开。**首先看出是师父,忙躬身退开。马越潭觉得那股暗劲虽然将自己托起来,却柔柔和和地毫无震撞之力,分明是友非敌,定睛一看,原来是少林主持无相禅师。他已知内力略逊于**,方才拼死相搏,已成骑虎之势,无相此举无异暗中解救,忙向无相拱手齐眉,感激地说:
“老方丈盛情容当后报,告辞。”
说完,回身向无我和那个壮年和尚一抱拳说:“马某无能,有辱厚意。”一纵身竟离开众人出寺去了。
无我脸色一冷,一句话没说。那个壮年和尚鼻子一哼,看也没看一眼,一步迈出,大声向无相说:
“五台普净,班门弄斧,请赐教。”
无相一听“五台”二字,立即目光一凝,打量了普净几眼。近一甲子来武林中有一个未见实的传言,说从西域来了一个神秘番僧,隐身五台山佛光寺暗中授徒,扬言要与少林寺一争短长,算起来这普净如果真是那番僧的传人,恐怕已是第三代了,看他神光内蕴,决非易与之辈。但少林寺武功虽源于天竺,数百年来博采众长,融入很多中原精华,已青出于蓝,无复旧观,岂是一个狂傲番僧可以抗衡。想到这里,无相轻轻一笑说:
“少林武功博大精深,无相天赋鲁钝,反初窥门径……”
与无相同来的无名,听出师兄出手之意,当即抢前一步,向普净合十为礼说:
“无名愿求教于高明。”
无相心里明白,来者不善,敢向少林二老叫战者必有惊人之技,师弟武功与自己相差无几,他所以挺身而出,是要先探探虚实,以免不知底细,损了少林主持的威名。
少林二老名扬武林,一见面便对这个默默无闻的壮年和尚如此看重,不禁使在场之人都为之一震。
普净仍是那副目中无人的傲慢神色,微一调息便侧身出掌,赫然是少林正宗的达摩三十六式。无名微微一笑,故意也应之以同一掌法,一招一式都循规蹈矩,分毫不差。无相站在一旁观察普净的招式,竟与无名一般无二,连掌上的功力也几乎相同,不禁暗暗吃了一惊。看年纪这普净不过四十岁左右,武功竟然与年近八十的无名不相上下,而且功法也似乎同出一辙,不见半点邪气,难怪那个不知名的番僧竟想与少林一较胜负了。
两个和尚一路掌法,简直像师兄弟在一起过招,看得双方旁观的人都瞠目结舌。只有无相才看出个中差异:普净的招式看似古朴雄猛,中规中矩,却显应变呆滞,灵巧不足,完全是少林开山初期的正宗武功;无名的掌法在浑厚中不时闪耀出机警敏捷的神采,这才是屡经陶冶吐故纳新的中原少林本色。
达摩三十六式还未使完,普净已感到在招法上有些相形见拙。大吼一声,身法陡然加快,想凭借年轻力壮以速取胜。无名老谋深算,守机待时,有时普净连变四五招,无名只不紧不慢地站在原地回招,脚下半步不曾移动。无我看在眼里,不禁焦急起来,心慌意乱地不时侧耳四处细听,茫茫少室山谷,宁静得好像没有一丝声音,接应的人都哪里去了?为何迟迟还不下手?……
无相早已看出无我心中有鬼,突然大喝一声:
“无我。”
冷不丁儿吓了无我一跳,一看是无相叫他,立刻无赖嘴脸一麻耷,嬉皮笑脸地问:“师兄有何见教?”
无相气不打一处来,厉声斥责:“你已被逐出门墙,竟敢勾结外人,骚扰佛门净地,我今日只好代师清理门户了。”
无我看无相逼近一步就要出手,赶忙后退两步,笑嘻嘻地说:“无我尚有自知之明,师兄稍安勿躁,自有高人奉陪。”
无相停步向敌群中望去,只见人丛后边摇摇摆摆走出一个披红氅的瘦老头,左额上一条疤痕,把眉毛一断两截,两只三角眼叽里咕噜乱转,嘴唇稀稀拉拉一撮老鼠胡子,七上八下直跳动。无相觉得这人长相挺扎眼,却一时想不起是谁来。断眉老头走到近前,回手一提肩上的红氅,振臂一抖,像飘起一朵红云,平平展展飞起两丈多高,在半空中旋转三圈儿,才飘飘摇摇地往身后落去。无相骤然闻到一股中人欲呕的腥气,猛然想起一个人,二目微张,淡淡一笑说:
“不知苗山客人光临,失迎。”
断眉老头打个哈哈说:“老方丈见谅,苗山耿鲁,冒昧造访。”
无相一听,果如所想,这魔头正是苗山的金线蜈蚣耿鲁。江湖传说这耿鲁施毒本领仅次于大魔山丹陀,生性残暴,诡计多端,武林人畏如蛇蝎。但近三十年苗山魔徒已绝足中原,他怎么竟伙同无我来犯少林?看来果如活命观音来简所示,来敌绝不止此。奇怪的是自己和师弟一直在内殿戒备,为何始终未再现敌踪?……
耿鲁一抱拳,无相立即合十回敬,一股劲风带着腥气被无相掌力逼向侧旁飘去,耿鲁身后的敌人急忙纵身躲开。无相见耿鲁一照面便下毒手,不由得心中一凛,一面运功护体,一面挥掌进逼,使耿鲁后退丈许,以免毒气伤及门中弟子。十几招过后,无相觉出这魔头并未再用毒,只凭诡异的招法相搏,好似与传说中的耿鲁不尽相同,但为防万一,无相仍不敢丝毫大意,因而守多攻少,双方暂时形成旗鼓相当。
这时,东西两侧的数十名少林弟子已经展开罗汉阵法,将敌人三三五五分裹在阵内。无名看无我仍然站在一旁四外张望,像在等待什么。心中气他勾结恶人前来寻衅,突然招中藏巧,用拈花指点中普净外关穴,普净左臂一麻,急忙闪身后退,无名趁势一飘身逼近无我,出掌便击。无我是无字辈末座弟子,由于心术不正,少林功夫驳而不纯,见无名已欺到身前,只好仗着二十年所习的异门功法,挥掌全力迎上。这师兄弟俩一交手,便不同于无名对普净,无名是怀恨出手,无我是挟愤相搏,俨然一对生死仇敌,举手投足分毫不让。
那一旁,**找上袁休,明性接过普净,双双打在一起。普净不及无名,却胜过明性,只因左臂受伤,一时转动不灵,二人才打成平手。
大殿前正刀光剑影,呼喝连声,蓦然从后殿传来一声长啸,无相听出是明镜出声示警。后殿乃藏经重地,虽有师叔天禅率领众弟子防守,明字辈只有明镜、明树二人,三代弟子功力尚差,倘来敌众多,武功高强,寺内各殿据守之人将首尾不能相顾了。无相心中焦急万分,偏偏耿鲁又破裤子缠腿,无法脱身。正在苦于无计,忽听后殿传出几声咯咯笑声,声音不高,却似近在咫尺,清朗入耳,无相霍然一惊,以为来了强敌,此人功力高深,少林无人能敌,急忙运足功力连施杀手,逼退耿鲁,方欲撤身前去营救,突听天禅师叔一声高呼:“施主留步,请赐尊名。”接着,一个清朗的声音说:“不劳动问,容当后会。”说到最后一个字,人已带着声音落至前殿。耿鲁还在不依不饶,纵身要扑向无相,忽然眼前一花,啪地挨了一个嘴巴子,耳听一声:“好魔崽子,竟敢出窝了。”耿鲁连面貌也没看清,吓得转身就跑。那边明性听后殿遭袭,心神微分,一招出手稍慢,被普净一掌印在胸上,大叫一声跌坐在地上,立觉气血冷凝,胸闷如塞,不禁惊呼:“七煞掌!”
无相闻声奔来,已有一条人影抢在前面,落在明性身边,一把扯开明性前胸僧衣,仔细看了两眼,顺手便在明性的至阳穴上拍了一掌,回头冲着普净冷笑一声说:
“原来是你这秃驴捣鬼,用腐骨功冒充七煞掌,三翅燕子韩波死在你手吧?蛤蟆套芦苇里也有你吧?你师父是谁?”
一边问话,人已飘在普净面前。嗖嗖几掌,封住普净退路,接着两掌击向左右,一掌当胸推出,却快得像同时打到,逼得普净不得不出掌相拒,噗的一下,响声不大,震得普净鬼嚎一声,飞出两丈多远,连滚了三个滚儿,才一屁股坐在地上,脸上现出一片青气,右臂肘腕骨节碎如齑粉。
无相和无名才知道五台山那个番僧,在天竺功法以外,暗中又练成了异派的毒功,今天如非被这个不知名的小伙子给揭破了,少林一门早晚必受其害。
普净那一声鬼嚎,吓得无我和袁休急撤身后退,**侧脸一看,立即认出解救明性的小伙子,是昨日寺外投简之人。包世仇走过去揭开明性衣襟,指着明性胸上那已渐淡去的掌印,对无相说:
“七煞掌伤人,虽然也掌印黑紫,掌痕隆起,但外缘鲜红,并不蔓延。这腐骨功源自西域,掌中含毒,虽与七煞掌形似,却掌印外缘乌黑,四外蔓延,且中人后气血冷凝,如触寒冰……”说到半截,忽然对无相一笑:“我也是现发现卖,班门弄斧。”又对坐在地上的明性说:“无须运功驱毒,掌伤片刻自愈。”
明性低头看看,胸上掌印已渐退去。
无相合掌当胸说:“施主高义,救我少林于殆危,无相等一门上下,永感大德。”
包世仇说:“禅师过谦了,我是奉命行事,理应如此。”
此时院中胜负已定,来人中已有十多人被少林弟子的罗汉阵擒住,有的血透重衣,尚自勉强站立。无我搀起普净,张皇四顾,不知所措。袁休瞪着一双对眼,紧紧地盯着包世仇和无相,走也不敢,留也不是,状极狼狈。
包世仇沉下脸色向院中来人扫视了一眼后,用传声入密对无相转达了朱泠之意:来人中多为东厂爪牙,此事乃经月筹谋方麋集而来,明为无我助威,暗报阜城之仇,权宜之计,少林应佯作不知,纵其自去,以免与东厂正面为敌。彼等一击不中,近期内绝难卷土重来。
当年阜城之战,少林明字辈弟子曾乔装暗助辽东七义,此事江湖上鲜有人知,但很难逃过东厂鹰犬的耳目。无相权衡利弊,含笑向包世仇点了点头。
包世仇暗运玄功,吐气开声,向殿前的一群来人说:
“尔等误受蛊惑,前来滋事,罪无可赦,无相禅师慈悲为怀,放尔一条生路,各讨方便去吧。无我秃驴乃罪魁祸首,胆敢怙恶不悛,下次落在我手。定然不饶。滚!”
少林子弟听来字字清朗,柔如春风,来犯者听来却声声如雷,震耳欲聋,最后一个“滚”字宛如炸雷轰顶,震得百脉抖颤,心胆欲碎,乱噪一片,狂奔而散。
包世仇想追赶袁休,正要告辞离去,从后殿奔来一个灰衣僧人,腋下挟着一个黑衣人,到无相面前把黑衣人扔下,气愤地说:
“禀告师祖,这坏蛋竟是了缘。”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听得无相也没头没脑。包世仇却心里明白,见黑衣人的蒙面黑巾已被扯掉,露出一个秃光光地圆脑袋,二目大张,嘴角挂着紫血,直挺挺一动不动。
方才偷袭后殿的来敌有五十人之多,个个黑衣蒙面,身手矫捷。早在暗中守候的包世仇,一照面便用金钱镖打伤十余人的两臂要穴,令其兵刃脱手。接着又协助天禅、明镜等点伤七八名恶徒,领头的四个蒙面人见势不妙,首先逃走,其余的人均紧跟着狂奔而去。包世仇想起双桥镇和威远镖局内黑衣人自戕的事,特意追上去拿住一个黑衣人扔在后殿,准备查问虚实。来敌偷袭时曾乘乱放了几处火,天禅等救完火才想起那个被擒之人,不料揭开蒙面黑巾一看,人已死了,竟然是半年前派往莆田的了缘,另个与了缘同行的了全却不知落在何处?
这一变故,不仅使少林寺上下大吃一惊,连包世仇也惊异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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