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面人中一个公鸭嗓,一步三摇地走到陈义面前说:“陈老二,你自身难保了。”
二云庄在江湖上名声尚好,尤其二庄主流云剑客江万里,仗义疏财,颇有侠名,陈义不愿良莠不分一勺烩,所以处处留有余地。如今齐凌云师徒已走,无所顾忌,当即指着公鸭嗓厉声怒斥:
“见不得人的奴才,也敢在栾家庄发狂。’
“老狗!你死到临头还执迷不悟。”
公鸭嗓话到人到,单掌一挥直击陈义胸口。陈义刚要起掌,突然闻到一股腥气,赶紧错步拧身,右手骈指点向公鸭嗓肋下。几个照面过后,陈义看公鸭嗓身法诡异,进退如风,掌风中腥气扑鼻,中人欲呕,既看不出门路家数,也想不起江湖上有这号人物。这时,胡厉钧同后来的七个蒙面人已经全扑上来,和陈清、苗雨、谷春秀打在一起。此番交手与方才大不相同,两方面全是以死相拼,怒骂连声,险招迭出。陈清三人以寡敌众,形势殆危,多亏埋伏在东西厢房里的家丁们,不时施放硬弩,出其不意,防不胜防,搅得敌人心分两处,前后兼顾,陈清等才暂时没有落败。
陈义与公鸭嗓全力相搏,虽屡遇险招,尚能勉力应付,正打算用七煞掌乘机取胜,不料真气一提,丹田中痛如针刺,牵动命门,不由大吃一惊,顿觉头晕目眩,脚下无根,迷蒙间见公鸭嗓一掌击到,赶忙侧身一闪,左肩已被扫中,立感臂麻难举,在生死关头上,陈义拼出最后一点力气,劈掌拧身,脱出公鸭嗓的掌风,扑通一声摔出两丈以外,耳边猛听公鸭嗓喊了一句:
“好,宝马金刀!”
从正房里飞出一条人影,带着一团刀光,恰在紧急关头扑到,救了陈义。同时,由西厢房上飘下一个老花子,右手举着一根四寸长紫铜管,大喝一声:
“看,五毒追魂香!”
和陈清等交手的蒙面人中有人喊了声:“踏雪无痕!”
登时纷纷抽身后撤,只有公鸭嗓毫未理睬,依然双掌如飞和杨兴搏斗。杨兴未出正房前,已暗中看过了公鸭嗓的掌势和身法,救下陈义后,立即展开屠龙刀法,刀光如银龙横空,皓月映水,三五招便将公鸭嗓逼出丈外。但公鸭嗓却一直像一条鬼影子在刀光外飘飘闪动,寸步不离。金则投鼠忌器,手托毒香喷管,围着公鸭嗓和杨兴转了半圈,始终未敢下手,可是站在三丈以外,时时觉出公鸭嗓的身上和掌上放出熏人的腥气,蓦地心中一惊,想起这公鸭嗓好似传说中的苗山双魔阴魔蒲同,自己如用五毒追魂香对付他,岂不是班门弄斧!……金则正在暗自焦虑,突然正房上连声号叫摔下三个人来,接着前奔后追蹿下六条人影。公鸭嗓刚骂了声:“一群废物!”灯影中一条金线像闪电一样直射面门,公鸭嗓微一侧脸,轻蔑地一哼,右手微扬,看似不慌不忙却恰到好处,食指正弹在飞来的金钱镖上,不料竟像触在一块刚出炉的红铁上,震得手指欲裂右臂发麻,吓得他一抽身跳出三丈多远,耳边同时响起一丝微细声音:
“好兔崽子,竟敢忘了苗山明誓!”
字音入耳,如受雷震,公鸭嗓吓了个魂飞魄散,呼哨一声,转身就跑。胡厉钧和其他的蒙面人等,赶忙会合从后院奔来的同伙,像一群野兔子亡命逃去。
杨兴张目四顾,连声高喊:“振东、五弟,是你吗?”
身后传来女儿的声音:“爸爸,不是五叔,是位小兄弟。”
杨兴的女儿杨瑛,是陈清未过门的妻子,自去年大雪封山,牧场冬闲,便随父亲来栾家庄闲住。近些天风声紧,入夜后便和婆婆率领几名丫鬟、男仆在三道院内分头戒备。听到前院隐隐传来厮杀声时,她不放心,想去和婆婆商量到前院看看,才走到门口,冷丁从西厢房上掉下来一个蒙面人,落地时脚下很重,腾腾腾倒退好几步,嘭的坐在地上。他跳起来张口就骂:“哪个王八蛋暗算老……”底下的字还没骂出来,一个小土块打过来,隔着面罩打掉了两颗门牙。接着,房上又跳下来六个人,三个蒙面人抢过去看那先掉下来的豁牙子,另三个人大摇大摆地向正房走去,还未走到屋檐前,房门一开,走出一个鬓发花白的老太太,慢头细尾地问:
“才来啊?”
事出意外,竟把走在前头的于化龙吓了一跳,左手鞭一抖,阴阳怪气地骂道:“老乞婆少卖狂,今晚送你归西!”
老太太微微一笑说:“就凭你们三条小长虫,也配!”
杨瑛的婆婆易礼容,是河南名宿两仪剑易丹峰的女儿,年轻时随父闯荡江湖,人美手辣,绰号叫玉罗刹。嫁给陈义后,夫妻联袂塞外,结伴幽燕,人称大漠双鹰。于化龙知道易礼容人老手不老,不可轻敌,一照面便和于又龙、于胜龙合手联攻,因为少了个于成龙,结不成围攻阵势,加之易礼容的两仪剑法恰好是四象阵的克星,于化龙兄弟三人连攻三十多招,竟未占得丝毫便宜。同来的四个蒙面人见于氏弟兄久攻不下,听听院内各屋内暗沉沉并无动静,便想一拥而上,先打发了这个老太太再说。四个人才移动身形往于化龙那边凑近,忽听一丝暗簧声响,想躲也来不及了,一个身材矮小的蒙面人左肩中箭,痛得不住哼哼。杨瑛从东厢房中飞身而出,剑光一闪,一招云龙三现,人在空中就分向另外三个蒙面人刺去。
包世仇是尾随这七个人一起来的,怕陈家没有防备,猝然受袭,一到就把一个蒙面人扔下房去,先给院内的人送个知会。于化龙三人围攻易礼容时,本想出手相助,忽见杨瑛袖箭伤敌,一出手使出游龙剑法,便隐身暗处不露面了。相隔十多年,包世仇认不出杨瑛了,但一看游龙剑法立即猜出了**,杨瑛小时臂力不足,不能学屠龙刀法,曾跟宋振东学过剑法暗器,是包世仇以外宋振东仅有的传人。不过他却想不出杨瑛怎会在这里。从身法和剑势上看,杨瑛已经颇具功底,虽然敌方人多,一时还能支持,便想暗中看看这个小时候打过自己屁股的瑛子姐到底有多大道行,等她招架不住时再出手相助。
杨瑛三岁丧母,一直由父亲带大的。杨兴夫妻恩重情深,中年丧偶竟不再续弦,所以杨瑛从小未裹脚,像个假小子跟随父亲纵马草原,十一岁时才见到陈义夫妇,易礼容一看杨瑛那双大脚丫子,想裹也晚了。偏偏陈清不嫌她脚大,互相情爱甚笃。杨瑛人长得白,爱穿白衣裳,草原上的马帮都叫她飞玉燕,功力虽逊于陈清,用暗器却别有所长。包世仇看她一双大脚片儿纵跳如飞,游龙剑中有时夹杂两招屠龙刀法,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打得很有章法,不觉动了小孩子心,看出神了。猛然耳边响起一丝声音:“小不点儿,再看热闹前院要出人命了!”包世仇一惊,听这传声入密口音不像师父,可又不知是谁。匆忙间无暇多想,一纵身像飞鸟投林平掠出去,伸手抓住于化龙的鞭梢,振腕一抖,白花蛇就像钓在丝线上一条大鱼,平空被仍出三四丈远。恰好那边杨瑛正遇险招,一个蒙面人刀走下盘,杨瑛身形刚起,另外两个蒙面人同时攻到,两点银光在杨瑛左右一闪,忽然铛铛两声,两柄长剑同被金钱镖击落地上,杨瑛觉得被人托起右脚送出三丈开外,她刚想喊“五叔”,耳边听见一声“瑛子姐”,回头一看,一条身影在蒙面人中连闪几闪,四个蒙面人像被摔碎的瓦罐,连滚带爬,四零五散。于化龙见事不好,吆喝一声,七个人慌忙向前院逃去,那条身影也顿时失踪。易礼容见敌人不向外逃,反往前院退走,连忙和杨瑛随后紧追,远望前面的逃敌刚蹿上前院正房,忽然嗷嗷乱叫,有人滚下房去……
夜风拂面,灯光依旧,空阔地院里人声渐落,一条身影轻轻飘落在杨兴面前,噗的跪在地上,叫声“三伯父”便低声哭泣起来。
杨兴低头一看,是个秀秀气气的大孩子,刚要开口动问,那孩子一仰手,掌心托着一粒黝黑闪亮的铁弹子。杨兴太熟悉这七弟当年用过的小铁蛋了,睹物思人,不禁心中一酸,颤声问:
“孩子,你是小华?”
包世仇仰起泪眼,只点头说不出话来。
十年来,这苦命的孩子不知吃了多少苦。杨兴仔细看看,孩子的眉眼间依稀带有几分七弟的影子,但一打量身上的打扮,青帽蓝衫,如同小厮,不禁诧异地问:“孩子,你怎么……”话刚说出半截,突觉一股柔和之气封在嘴上,看包世仇那水灵灵的大眼睛骨碌一转,杨兴心念一动,忙把后面的话咽回去了,转脸看看走过来的金则,对包世仇说:
“孩子,这是你四伯父。”
包世仇一看,竟是白天在瓮城外土坎边遇见的那个老花子,禁不住说了声:“四伯父,是你?”
金则也认出包世仇了,哈哈大笑说:“孩子,是你。白天我只看出你在跟踪阴山四蛇,以为是寻仇的,怕你人单势孤,故意拿话点你,想不到……想不到……”连说了两个“想不到”,忍不住又哈哈大笑起来。
这时,陈清母子和杨瑛,正在正房里围着陈义看伤势,灯光下陈义二目紧闭,气如游丝,脱衣一看,左肩上一条黑印,易礼容挥手一摸,不肿不热,深入腠理,知是中了剧毒,便叫杨瑛喊杨兴,杨兴和金则、包世仇进房探视,也认定是中毒所致,但干着急无计可施。包世仇毕竟初入江湖,历世不深,一时蒙住了,看大家哭的哭、愁的愁,束手无策,也跟着不知如何是好,皱着眉头在屋里转了一圈儿,忽然抬手打自己脑门儿一下,打得挺响,把杨兴等人都闹愣了。包世仇不好意思地说了句:“我忘了。我有药。”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玉瓶,倒出一粒黑乎乎小药丸,小心翼翼地放在杨兴手里。
杨兴接在手里,闻到一股辛辣之气,不由得一怔,看着包世仇问:“这药……是……”
包世仇在伯父面前不好撒谎,只好实话实说:“是九转回生丹。”
屋里的人都惊异得“啊”了一声,想不到这个未成年的大孩子竟持有武林人梦寐以求的玄门活命至宝。易礼容喜得老泪纵横,一面念叨着:“谢天谢地,这可有救了。”一面命杨瑛赶紧用水化药,捏开陈义牙关慢慢灌了下去。
杨兴和金则欢喜得连声问包世仇:
“孩子,这药是邵老前辈给你的吗?前年冬天,你五伯父去牧场看我,只说你被一位前辈异人救去,那人是邵老前辈吗?”
杨兴越问,包世仇越糊涂,谁是“邵老前辈”?本门不许向外人透露内情,但问话的都是自己的亲人,这该如何答对?
杨兴生情豪爽,看包世仇急得脸通红,知有难言之隐,便安抚说;“孩子,不必为难,不该说的就不说,伯父不怪你。看见你已经长大,而且身怀绝技,一镖惊走了东厂鹰犬,我光顾高兴了。”
包世仇不相信自己一只金钱镖能将敌人惊走,只怕是那用传声入密警告自己的人暗中用什么法子把公鸭嗓吓跑了。对杨兴说的话他只能不加可否,因为他断定那人一定是本门中人,决不能向外人说明。
不大一会儿,易礼容和杨瑛走过来,易礼容笑容满面地说:
“人已经醒过来了。孩子,我真不知怎么感谢你才好。”
金则在旁边笑着说:“谢什么,他是我七弟的孩子,自家人。”转脸对包世仇说:“孩子,见过你陈伯母,她是你瑛子姐的婆婆。”
包世仇刚行完礼,杨瑛一把将他拉过去,亲亲热热地说:
“走,姐姐给你拿好吃的。”
十年不见,二人依然两小无猜,说说笑笑,杨瑛伸出一根手指点向包世仇的左肋:“你还像小时候怕痒不?”包世仇咭地一笑,杨瑛觉得好像戳在滑不叽溜的鲇鱼皮上,手指头还有点痛,赶紧右手顺势一甩,要变式抓出,包世仇又咭的一声笑着躲开了。
包世仇虽比杨瑛年纪小,人却长得比杨瑛高,丰肩细腰,身材修长。易礼容看未过门的儿媳妇,疯疯癫癫地和个半大小伙子打打闹闹,禁不住笑着说:
“这瑛子,也不怕你兄弟笑话。”
杨兴哈哈大笑说:“二嫂,他俩从小在一起闹惯了。”转身吩咐陈清:“收拾收拾日常用的东西,留人善后,明天一早动身回牧场。”
金则见陈义已复好如初,便与杨兴过去三人商量了半晌,陈义和杨兴也说那公鸭嗓很像传说的阴魔蒲同,商定由金则去查个水落石出。金则临走时写了一张纸条,让杨兴交给包世仇,便腾身越墙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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