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内厅位于东京的皇居，自1868年由京都迁都东京以来，已历四任天皇，而这在里即将迎来第五任天皇。

护城河环绕皇居，两岸栽种着樱花树，树木掩映，武藤信介出示自己的通行证畅通无阻地进入皇居的宫内厅办公场所，跨越樱花长廊似乎穿越了时光，回到了过去德川将军家的江户城，昔日的幕府将军就在这里执政。

皇居平日的时间里并不对外开放，因此当武藤信介走进东御苑的二之丸时，已经看见身穿一身黑色西装，戴着眼镜，身上系着红色领带，整个人显得文质彬彬却又精神矍铄的老人正拿着水壶正在给花和绿植浇水，相当悠闲自在，看见武藤信介的到来只是点了点头，从容不迫地放下自己的水壶，拿起一旁的白色手绢慢条斯理地擦拭自己的手。

“武藤君，你来了。”老人向着武藤信介打着招呼，武藤信介向其鞠躬致意，对方正是现任宫内厅长官镰仓庆彦，曾经的警视总监，是他前辈中的前辈。

“真是羡慕高桥桑，充满了闲情逸致，这种陶渊明一般的士大夫乐趣真是让人心生向往。”

“以后，你也会是这样的。”

各个省厅的次官事务次官都是有任期限制的，即便是爬上了官僚的顶端，任期顶多也只有一年半到两年，当然也不排除有留任的强者存在，可是作为警视总监想要连任实在是太难了，不过宫内厅长官却基本上没有这种任期的限制。

高桥这样说就是已经做好了工作交接的准备，两人之间的关系与其说是上级与下级的关系，倒不如说是继承人和接班人的关系。

“关于我的提议，不知道您的意见究竟是什么？”

武藤信介心中有些不安地说道，他知道的他的提议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荒诞甚至大胆了，如果是他平常提到，说不定会被斥责一句是不是疯了，可是在这种时间他反而有一种盲目的说服对方的自信。

“我的意见并不重要吧，重要的是你，以及东宫殿下的意见，毕竟你才是未来的宫内厅长官。”

“那么您是默认了。”

“我只是不支持也不反对，因为我的支持没有意义，反对也未必会有效果，所以我干脆就不说话，等待退休。我想问的是你怎么看待那位大小姐。”

“怎么说来着，如果让我用一句话来形容的话，那么应该是天生的公主吧！”

武藤信介回想着当时和对面见面以及谈话时的情景，诉说着自己的感想。

“天生的公主！武藤君，你说的这番话真是让人意外，除了皇室出生的内亲王，谁能够说是天生的公主。”

“是的，您看过太宰治的《斜阳》吗？小说中的首章就借主人公弟弟直治之口说出了有关爵位的辩证，‘有爵位不代表是贵族，有人即使没有爵位，也是拥有天爵的贵族。’因此有的人虽然未出生于皇室，但是却是天生的公主，我和她谈话的时候就被她的魅力所折服了。”

武藤信介诉说着当时见面的场景和巫女在关于一个人是否尊贵的话的辩论中，将当时的情景重新回应了过来。

宫内厅长官高桥就这样听着，半晌后那皱着的眉头才舒展开，缓缓说道，“真是一个充满活力的孩子，比起宫中长大的几位殿下更加活泼。就连你居然在辩论中选择认输了。”

“因为我和你的想法不谋而合，辩论的意义究竟是什么，是辩驳战胜对方吗？”

“当然不是，不论是我的胜利还是失败都没有任何意义，也没有任何好处，索性闭口不言，沉默以对，反而更有益处。如果她想要胜利，那么我就将这份辩论的胜利成果送给她。因为作为官僚，我们都知道辩论的目的，不在于辩倒对方，那只会让对方的颜面难看，辩论的实质在于在辩论的过程中将自己的观点输出给对方，影响对方，让对方接受自己的观点，她如果认为自己辩论赢了，会很高兴的话，我也会很高兴，我的目的达到了。”

武藤信介说着，回忆着当时的场景，即便是在现在记忆人历历在目，你说得对，你说得太好，世界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

你的母亲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尊贵的女性。

“这是语言贿赂！”宫内厅长官简明扼要地说道。

“没错，就是语言贿赂，只是很多人都不想承认自己的才能在对方之下，自尊心无比强烈，森川君是这样的人，那位公主也是这样的人。”

武藤信介侃侃而谈，“如果对方是副职的课长，副职的部长，那么在人际交往的过程中就直接称呼对方为课长，部长，当事人心理一定很舒服。在人际交往中我们奉承、客气、汇报、排场，称呼自己同期的人为前辈，将自己摆在较低的位置上，在相处的时候，说自己才能、努力远不如对方。那位公主有着强烈的自尊心，自信心，虽然很早熟，也确实拥有强大的力量，但是她也会炫耀自己的力量，因此顺着她的意思也未尝不可，年轻气盛如同烈马，就不应该硬来，而应该顺着她，让她以为这是按照自己的意志前进。”

宫内厅长官笑了笑，“凭借你的才能，你的政治生涯应该远不止警视总监，因为你太聪明，可是你太聪明了，所以你才是警视总监退休。”

正常人与同学、朋友、同事相处时，在课堂上遇到会的问题会抢先举手，求得到老师的肯定和夸奖，争强好胜，不想输给任何人。

在职场和朋友的交往中更是向承认自己的优秀，在竞争中占据上风，在社交场所上同学聚会上，甚至会打肿脸充胖子，宣称自己混得多么牛逼，在等级森严的日本，前辈不仅代表颜面更代表地位和阶级。

然而武藤信介例外，他会放弃自己的自尊心和好胜心，在别人面前承认自己不如对方，这并非是他谦虚的缘故，而是因为这种虚荣心对于他而言毫无意义，不少同期的人和在竞争中最终落败，原因都在于这里。

一方面说着，自己是支持你的，自己的才能远不如你，可是在最后的关键的时刻，却毫不留情地捅了刀子，若是武藤信介放在古代，必定是将军德川纲吉的宠臣柳泽吉保、乾隆帝的宠臣和珅这等人物。

各人有各人的特点，各人有个人的产出，武藤信介了解每个人的特点，自然也知道怎么应对对方的长处。

“我之所以不表态，默认，是因为我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言语具有不可思议的力量，它既可能带来胜利，也可能招致失败。权力的言语魔力更具有欺骗性，只是比语言更有用的毫无疑问就是暴力。这件事已经晚了，不论你如何谋划，拉拢森川君也没有意义，原因就在于就在你们开展次官联络会议的时候，自卫队的第一师团接到来自防卫省的命令紧急出动了，目标就是警视厅里的那位公主。”

宫内厅长官高桥说完，武藤信介瞬间呆住了，他迎上高桥的目光，不可思议的说道，“警视厅不可能……”

“不是警视厅放人，警视厅和警察厅当然不可能放人，只是自卫队打算占领警视厅也要得到那位公主。”

宫内厅长官高桥轻声说道，“这已经不是你这个退役的警视总监应该担心的了。”

上一次警视厅的总部大楼被军方占领还是二二六事变的时候，如此不顾一切居然想要占领警视厅的大楼。

“自卫队他们是想要我们全国二十五万警察开战吗？”

武藤信介听到这里怒火中烧，才刚转任的他压根就没有忘记自己警察的身份。

“对，防卫省的目的就是如此，比起不可靠的力量，他们更想掌控这一切，自卫队也有二十五万人，你们真的有勇气和对方开战。”

宫内厅长官高桥摇了摇头，“那女孩是块烫手山芋，在这个世界上，武力是绝对必要的，因为完全没有力量的人是无法成为保护自己，只能被保护，也就意味着可以被牺牲，所以我只能说抱歉了，美方似乎在力挺自卫队，根据安保条约，我国的军事力量就是美国的军事力量。”

“她是我们的人。”武藤信介大声说道。

“很快就会成为防卫省的人，说不定美国大使馆很快就会宣称公主殿下是出生在美国的日裔，在22岁之前拥有美日两国的国籍。”

“可是东宫殿下已经……”

“武藤君，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宫内厅虽然为天皇以及皇族服务，但是请不要忘记宫内厅是属于总理大臣管辖的政府机关。”

宫内厅长官高桥板着一张脸打断了武藤信介的话，严肃地说道，“你要搞清楚你的立场，说白了我们就如同江户时代，德川将军家派到亲藩大名的附家老，虽然为藩主工作，辅佐藩主，但是一旦藩主不忠于幕府，想要反抗江户，反对将军，那么即便是自己侍奉的主君也应该放弃追随，选择江户。”

“我们这种高级官僚成为宫内厅长官，全部是来源于政府的人事，而不是皇家。皇室的正统性和延续性我们要维持，可是皇室反对内阁，也是我们所不允许的。”